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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之子无裳

花酒修改了半天,还是觉得这块光影处理得别扭,转头回看却发现楚陶然已经不在了,拿着画笔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之后才听到一丝掩门轻响,花酒尚未见其人,但之前茫然而不安的心顿时就安稳平静了。

  她状似无意地回头,楚陶然原本在弯腰收拾东西,微一抬头就碰到了花酒的目光。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花酒看了一会儿,微微歪头,嘴唇轻抿。

  饶是做好了准备,花酒还是被看得心里乱跳,反应过来的时候,楚陶然已经搬过椅子坐在了她右边。

  “有什么问题?”楚陶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声线有如一件古典乐器,冥冥敲在人心上,他侧身偏向花酒,却礼貌地保持着得体的距离,神情认真地审视起花酒的画来。

  “这个地方,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花酒小声说话的时候,楚陶然低头俯耳,停在一段距离前,脸上还是专注而严肃。

  花酒刚好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到他头发里那个小小的漩涡,还有白皙的耳尖与脖颈。

  他的神色没有波动,说:“你画得太拘谨了。”

  花酒顿时有几分拨云见日,她越想画好,就画得越细,画得越细,颜色就堆积得越封闭,导致过度的层次表现反而使画面失去了明晰的形象线条,这样画面就显得紧张又僵硬了。

  “先用赭石试着压一压,这里,多一点中黄扫上去。”楚陶然还是低着嗓音,“上半部的透视有问题,这两层不准,如果你早点发现,还可以在上色的时候调整一下,现在就晚了,所以衔接会出问题,以后花时间多练几组构图,你基础不够扎实。”

  说完与花酒对视一眼,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楚陶然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继续整理画具,黑色的发丝在画架后时隐时现,花酒看过去时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

  前面突然传来几声轻响,她忙不迭敛笑回头。

  是樊星轨转过身用排笔笔杆在轻敲她的画架,妆容精致的眼睛在花酒和楚陶然之间暧昧地来来回回,不住地朝花酒挤眉弄眼,一脸窃笑,

  花酒狠狠瞪回去,推着她的肩强制她转了回去。

  等她再回头去看楚陶然时,那里却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画架。

  楚陶然几乎每个周末都回S市看父母,这个月更是一周不落,每周五都早早离校。据说四年都是如此,虽是他很早就不住校了,但与他有关的讯息却一点都没有少传。

  早些时候有人对他的这一行为颇有恶意揣测,但楚陶然对此向来冷淡,只从容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频繁的两地奔走也云淡风轻地年年特等奖学金,嫌得画几张画,就给院里的荣誉墙加几个奖状和奖杯。要说唯一可计较的,就是他虽然待人接物是融汇在骨子里的斐然风度,但再雅人深致,却也总是疏离,让人不敢靠得太近。

  虽则如此,A大里一说到艺术院,后面紧跟的,还往往就是“楚陶然”这个名字。

  他大一结束的时候就从学生宿舍搬到校外公寓住,一开始是骑着一辆红色的山地车往返,而到了大二的尾声,座驾就换成了一辆黑色SUV,偶尔会看到他缓缓行驶在学校里。

  在那个时候,楚陶然就已经作为青年画手而经济独立了。

  ————

  楚陶然抵达S市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在S市的城郊相接处有一片中型别墅的聚集区,他家就是其中之一。

  远离城市喧嚣,别墅区不事奢华,三层别墅装修成中式风格,低调中蕴有岁月积淀出来的醇雅气质。

  楚陶然把画箱推进院子的铁门缝隙里,气定神闲踩着铁门的镂空部分爬上去,其熟练程度,仅让这多年的旧铁门只发出了几声细微嘀咕。翻过去利落跳下,他轻盈地像只猫,落地声在夜色里消失得极快。

  弯腰拎起画箱,熟稔走到庭院深处,楚陶然轻车熟路爬上院中的老枣树,手掌触在粗粝树干上有微微的湿凉,他的白衬衫很快就在漆黑树影里隐没。

  沿着枝干爬向记忆中的方向,他估摸出距离伸臂往右侧探去,意料之中地触及一片冰凉。

  稍稍用力,这扇窗户便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他从不锁这里。

  单手撑着窗沿,他敏捷地翻跃了进去。

  片刻后这扇窗户就亮了灯光,窗帘里透出暖黄光线,将枣树也照亮了许多,更见其丰茂与挺拔。

  他出了房门,走下楼梯到一楼,看到昏暗灯光里的客厅,一侧风格典雅的沙发上斜靠着一位中年妇人,她眉头紧锁地睡着了。

  她这几年老得飞快,但眉目间保留的五官神态,仍可看出曾经的端雅风韵。

  楚陶然轻轻走去蹲下,把她腿上的毯子拢了拢,低声唤:“妈,妈……去床上睡吧。”

  林静涵一下子惊醒了,眼神却还有几分迷蒙:“啊,小然……你回来啦!咦?你是怎么进来了?这次带钥匙了?”

  “没有,但我进门不需要钥匙。”

  “你少贫,是不是又爬树了?你都多大了,还跟个皮猴子似的!”

  “好像枣子都熟了,刚刚都把我打疼了。”

  林静涵咯咯笑起来:“打得你好,看你下次还没个正形!”两手却急忙抚上他的肩背,生怕哪里真的打坏了。

  楚陶然望着她低笑,嘴上却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疼我,那我走了。”

  林静涵立刻笑着摆手:“不疼了不疼了,你身上肯定有树上的虫子,走吧走吧!别粘到我身上来!”

  “骗我,我们家枣树明明是年年防虫的。”楚陶然把林静涵肩上散落的头发拂开去。

  林静涵笑了一会儿,让他坐在身边,说:“微波炉里有菜,我去给你热一下,等着……”

  楚陶然伸手拉住要站起来的林静涵:“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去睡吧,以后太晚就别……”

  林静涵的身体陡然一僵,楚陶然心中霎时紧绷,话要收回却已是来不及。

  林静涵突然转身,已经红了眼睛,猛地甩开了楚陶然,并抬手将他重重一推,叫喊起来的声音顷刻就和她一样是颤抖不止的:“为什么不让我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是啊,我只能做这些无关紧要的,根本就什么忙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