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往日悲歌

11月7日，周日，上午9:45。

　　约定好和孙道安见面的地方，是孙道安自己的出租屋。大学毕业后，孙道安就留在了金秣市，进入了一家普通的小公司工作。几年下来，工作一直平平稳稳，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但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这样的普通大学毕业生显然很难凭自己的本事在金秣市买房子，因此他租了一件离公司还算近的单元，一边住着一遍攒钱，想着什么时候真的能买下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孙道安的小区虽然离市区不算远，但是在方位上却和金秣理工大学算得上是金秣市的南北两头，因此倒也花了一点时间才算到了目的地。

　　易展把齐衍领进了一栋小区楼。

　　一进单元楼门洞，齐衍就觉得周围瞬间阴沉了下来。老旧的单元楼道里飘荡着一些发霉的味道，楼道里的墙皮也泛着点点的黑色霉斑。楼洞口旁边堆放着很多老旧自行车，有些已经锈迹斑斑，甚至连座椅都被人偷了去。

　　这个单元楼都透露出一股腐败的令人厌烦的气息。

　　齐衍努了努嘴，他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刚看见这些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易展好像发现了他的反应，有些捎带歉意的说到：“不好意思啊，这种老旧的居民楼比较便宜。我表哥的生活也实在不算宽裕。”

　　齐衍也知道普通大学毕业生想要在一个城市落脚自力更生很是困难。特别是凭一己之力还要买房，那几乎是天方夜谭了。齐衍倒是丝毫没有看低这种有斗志的年轻人，倒不如说还有些打心里的佩服。

　　他自己也知道，若不是自己家境还算殷实，光凭他自己的能力，买房那是想也不要想的事情。

　　齐衍笑笑，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我们走吧，你哥家住几楼来着？”

　　“六楼。”

　　等到了六楼，易展在其中一户门前站定，敲了敲门，说道：“表哥，是我，易展。”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头来，他扫视一圈后，把门拉得更大了一些，说道：“进来吧。”

　　齐衍跟在易展后面走进了大门。

　　房子不大，一进门就是一间小客厅，放着一张老旧木桌子，桌子上铺着流苏的白色桌布。墙壁上挂着今年的挂历。看得出家里东西不多，但整理的很整齐，有一种满满当当的生活气息。

　　孙道安把两人领进了一间小书房，里面只有一个放满书的书架和一个书桌一把椅子。他示意齐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又转身出去从客厅搬了两个小凳子进来，和易展一人一张坐了下来。

　　“你好。”没等齐衍开口说话，孙道安就先伸出手，向齐衍打起了招呼。

　　“你好，我是齐衍。”齐衍不敢怠慢，赶忙和孙道安握手，介绍了下自己。

　　“嗯，易展和我说起过你。”孙道安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齐衍不必拘束。

　　“我想打听一下当年学校里的传说。”在这样一个心智成熟的社会人士面前，也没什么必要遮遮掩掩。因此齐衍决定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也显得自己真诚一些。

　　孙道安依旧是表情平静地点点头。

　　“嗯，好的。”

　　孙道安娓娓讲来的故事和易展的版本并没有什么区别，在一些细节上面甚至更加细致。毕竟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很多细节都丰富了很多。

　　在孙道安平静的叙述下，齐衍却皱了皱眉头。

　　不太对劲，太违和了。

　　齐衍心里有些嘀咕。他听着孙道安的讲述，觉得哪里有点反常。

　　其实在齐衍刚出发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总有种违和感。普通来说，仅仅因为一个捕风捉影微不足道的校园传说，就会邀请一个陌生人来自己的家吗？

　　再者，十多年前的故事，真会记得这么清楚吗？要知道，这可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件，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常故事罢了。

　　可眼前孙道安慢条斯理，不急不慢，条理分明地讲述，分明是在心里盘算了很久终于可以说出口的样子。

　　齐衍深吸一口气。

　　难道这事情背后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就好像有什么被孙道安记挂了十多年的隐情，终于可以开口向别人倾诉一般。

　　就在齐衍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孙道安已经停止了讲述。他淡淡地看着齐衍，缓缓说道：“当年的事，基本就是这样，请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齐衍被孙道安的气场压制得有些局促，他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说道：“你真的觉得关瑜是因为向什么东西许了愿才能考到系里第十二的吗？”

　　孙道安眉毛一挑，反问道：“哦？那你觉得是如何？”

　　“如果他是因为许了愿才考了好成绩，那他之后的考试成绩，应该会变回原样。就算是实现了愿望，也没有一次包办大学四年所有考试的道理吧？”齐衍说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想法。

　　出乎齐衍意料的是，孙道安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齐衍，眼神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态度，仿佛要把齐衍的灵魂看个通透一般。

　　“你真想知道？”半晌，孙道安终于开口问到。

　　齐衍点了点头，说：“不错，我想知道。”

　　孙道安长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扭头对易展说到：“易展，你去楼下帮我买点酒菜回来，中午我留你们在这里吃个饭。”

　　虽然易展明白他是想支开自己，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出门。

　　看着易展消失在门外，孙道安叹了口气，又转头看了看齐衍，眼神复杂。

　　齐衍有些不解，却听孙道安说道：“关瑜他没有参加之后的考试了，那次考试就是他的最后一次考试。”

　　最后一次考试？难道他作弊被发现了？被勒令退学了？

　　齐衍看着孙道安，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孙道安制止住。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都不是的。”齐衍耳边传来孙道安平静如水的声音，“他没有退学，他自杀了。”

　　自杀了？！为什么？！

　　仿佛看出了齐衍的惊讶和疑问，孙道安淡淡说道：“那个故事还没有说完。”

　　然后，孙道安用依旧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讲述了那个故事的后续。

　　。。。

　　期末考试后的某一天，临近放假，宿舍里只有我一人正在整理东西，却见关瑜前来找我，他头发蓬乱，双眼空洞而血红，整个人仿佛风中残烛一般，给人一种骇人的感觉。

　　我很担心他，问他有没有事。

　　他惨笑着摇摇头，用他那苍白干枯的嘴唇问我，你知道我终于成功了么？

　　我猜到他是说许愿的事情，我点点头，说看见过他发的帖子，我知道他许了愿。

　　他点点头，又沙哑的问我，那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我有些疑惑，说难道不是希望期末考试考出好成绩吗？

　　他笑了，笑声尖厉而诡异。然后他发疯似地说到“不不不，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虚假的成绩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想要真正的变强，变得比你还强，所以我许的愿望是，希望我能够变得聪明，过目不忘。”

　　变得聪明，过目不忘？

　　就在我有些不解的时候，他又说到：“你知道什么是聪明吗？耳聪目明，就是聪明！”他有些亢奋，挥舞着双手旋转起来，大声喊道：“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耳聪目明，过目不忘！”

　　看着他的痴态我有点害怕。这时他却停止了动作，崩溃似的突然大声哭泣起来，然后他抱住了我，躲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齐衍，你知道他说什么了么？

　　齐衍还沉浸在孙道安深沉讲述的故事中，猛然被问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摇摇头。

　　孙道安也是残然一笑，说到。

　　“他说他忘不了。你知道吗，齐衍，他说他忘不了！”孙道安仿佛被故事里的关瑜的情感所感染一般，也变得有些亢奋，声音促然提高了几度。

　　“忘不了什么？”齐衍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安地问到。

　　“他忘不了一切，所有的一切，他看到的一切，他听到的一切，他经历的一切，都忘不了。”

　　孙道安顿了一会，又说到：“你能理解吗？当你的大脑只能接受信息，而无法遗忘信息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齐衍默然。

　　人的一生会经历各种事情，开心的事情，难过的事情。看得开的人，能强迫自己忘掉伤心的事情，积极追求开心的事情。而反之则会收到极大的精神压力，最终精神崩溃。因此在某些应急状态下，人的大脑会主动封闭一些痛苦的记忆来保证自身的安全，这就是应激性精神障碍。如果有人真的无法忘记该忘记的事情的话，那可真是一件及其恐怖而痛苦的事情。

　　这时，孙道安又开始继续讲述。

　　他在我怀里哭泣了很久，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他哭了一会之后，站起身来，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给了我一个微笑。

　　然后。。。。

　　说到这，孙道安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低下了头，用手捂住了脸，无声的抽泣着。

　　齐衍坐在一边一声不发，只是隐隐觉得事情还并未结束。

　　孙道安用手抹了抹眼泪，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心情，又用依旧平静的声音说出了在齐衍听来不啻于惊天霹雳的话语来。

　　“他给了我一个微笑，然后抄起我放在桌上的笔，狠命朝自己的双眼捅去。不等我惊呼出声，他又猛地拔出插在眼窝中的笔，朝自己双耳刺去。”

　　孙道安咽了一口唾沫，才又幽幽地说道：“然后他仿佛早就算好了路线，推开阳台门，飞身跳了下去。”

　　“他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

　　‘这不是美梦成真，这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