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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庙算为先(1)

  十一月初五,帝国的统治者王莽正在窗前,对着窗外的萧瑟秋风静静思索。今天的波澜就比往常一个月还要多,他一共得到了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

  最大的好消息自然是儿子功修公王兴为自己添了一个小孙子,正在等着自己赐名。他本来只有四个儿子,王宇和王获都因罪而死,四子王临在前一年初也因谋反被赐死,三子王安向来迟钝,在王临死后不久也就病死。好在这个帝国的统治者当年还是汉王朝的侯爷时,在自己受封的郡国与侍奉自己的侍者增秩、怀能春风几度,这才还偷偷藏了两个儿子王兴、王匡。这两个儿子毕竟名分不正,所以一直都留在封国之内。不过,后来名正言顺的儿子都死光了,帝国又不能没有继承者,那也顾不得脸面,只好把这两个儿子也接出来。于是,王莽在三子王安缠mian病榻之时,命人以他的名义上了道奏折,为了“兄弟和睦,共奉欢慈”,恭请圣天子“从人伦、循天理”,接两位皇子入京,加以尊号。后面的事情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百官盛赞三王爷仁孝,再一再固请当今天子为社稷着想,恭迎两位皇子进京。

  如今,事实又一次证明自己的决策是正确的。虽然,这事情当时多少惹起了一点点非议,但是如今自己又多了个可靠的孙子来继承自己的帝业,这是何等的欢喜!

  好事成双。一早,国将哀章来报,已经确证在江夏一带势力日渐庞大的逆贼绿林军终于在前不久遭到天谴,军中发生疾疫,死了一半,被迫离开经营数年的地盘,分为三部。王常与成丹、张印等进入南郡,号称下江兵;另一部分进入南阳,号称新市兵;还有一部叫平林兵。不管如何,原先五万之众、郡县莫能节制的绿林匪寇先是死了一半,如今又兵分三路,这总是好事情,王莽的心里已经暗暗在盘算,如何派得力人手前去剿灭这两支叛贼,也一定能有杀一儆百的妙用。

  不过,这样的时候没有坏消息的可能也不大,而且这消息和绿林军也多少有些关系。就在南阳,刘縯、刘秀兄弟两人也起兵响应义军。这两人不过数千人的实力,实在不足为惧,但他们号称自己是旧汉的宗室,要汉报仇,这就让王莽很受震动。如果只是要针对自己,那自己大可冠以“叛军”、“盗匪”的名号,恣意讨伐;可现在的形势下本来就已经很多非议自己从前汉手中“得位不正”,便有人要为汉朝报仇,那自己可就被动得很了。以往的叛逆只是流寇,纵然节制不了也不足为惧,可如今的情势愈演愈烈,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一个不坏不好的消息,便是久久不动的廉丹大军终于开拔。在他飞骑送来的密折中奏报道,大军已经开拔,先歼灭后无盐的叛军后就寻找赤眉军主力决战,而且筹划详尽,全歼无盐叛逆一定是手到擒来。虽然并没有出结果,也不是因为廉丹都已经担保首战必胜,可是王莽看到这奏折时还是舒了口气。如今天下疲敝,四处都是烽火连天,连关中都已经是饥民遍地,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在外数月不战,税赋几乎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看来,自己前些日子催促他们出战的诏书还是多少有些作用了,王莽看着窗外叶落,心中暗暗揣度。

  想了良久,他给自己的孙子起了个名字,叫“王续”。

  不过,大新朝的帝统,能不能“续”下去,还要看看王匡、廉丹的这一战战果如何了。他伫立良久,唤来门外一直等候着的哀章道:“你去找人拟旨,加封王匡、廉丹食邑各五千户,望他二人忠悃报国,朕也不吝重赏厚爵。”

  哀章点头称是,便急忙走开去办理此事。王莽看了看窗外,斜阳的晚照下正好又一片黄叶飘落。如此山河如此秋,要怎样的一双妙手才能使大地回春?王莽并没有叹息或是其他,但是这位向来强硬而且专横的帝王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同这深秋一般的落寞。

  数千里之外的一条土路边上,廉丹和王匡正策马而行,看着大军从身边前进而过。两人神色都很威严,也不说话,不过彼此都明白,心里还有一道结。王匡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了沉默的僵局,道:“廉公,虽然大军已经按我的意思开拔,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的想法一致起来。正所谓乘胜追击,敌人本来联合叛军形成合围之势,万万不会想到我们雷霆之间已经平息叛乱,正是措手不及的时候,不正是我们的好时机么?廉公啊廉公,我敬你是一代名将,可你决定星夜扑袭无盐城时的魄力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很多情势,根本不用看什么兵法,常人的判断都可以看出的好时机,怎么你就看不清楚!”

  他说到最后也有些着急了,声调也高了一些。廉丹和他争论过两次,但毕竟这次出来他是主帅,所以也没有办法。听了他的话,便道:“太师,我决定突袭无盐城和如今的情势何啻天壤之别!”

  他指了指身边经行而过的士卒,道:“当时,我们一路东来,又在济南郡休整了三个月,士卒用命。如今,我们近千里奔袭而出,虽然取得的胜,可正所谓是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我军消耗甚大,士卒疲惫。这八万多人从晌午出发到如今,整整两个多时辰才走了不到四十里地,这要是真打起来,敌人反倒是以逸待劳了!”

  他又转身,痛心疾首地对王匡道:“何况,如今济南郡郡府一共只有万余人留守,而敌樊崇部加上面前这董宪部就有三万余人。我军后方不稳,粮道又在敌人虎视眈眈之下,所带粮草不过三日之需,万一出现两军对垒相持不下,又该如何是好?太师啊太师,你轻信一个降将陶耿之言,又为胜利所激,接着去攻打敌人固若金汤的堡垒,这实在是不智啊!”

  王匡也有些动气,为这个话题两人已经争执了有一天了。王匡一甩头,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很不相信陶耿此人。以他的身份,他若不是在赤眉军中被樊崇打压久了、希望谋求通过这个途径压过樊崇,他何必亲自来施苦肉计?你若也想不出理由反驳,那他一定确实是来投诚,那他对赤眉军最了解,他说董宪部最易击溃,那就一定不会错!”

  他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完,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廉丹,又接着道:“有舜之世,以乐舞招抚异族归顺,这才是王道。你也该好好想想,为什么圣上明知用兵之能我在你之下,却还要让我做主帅?不外乎圣上仁德,担心你又像前两次那般多有杀伤,这才让我为首,希望以招抚为主,这才是至德。可如今,你连陶耿这样诚心归顺的将领都不相信,如何能抚远招安!”

  廉丹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他不是没有话可以说,而是实在不想再多争辩什么。自己手握兵权,王莽对自己猜忌已久,四年三迁,连自己的僚属往往都不能认全,这在朝中都是罕见。分明是掣肘之举,这个糊涂蛋却还是没有明白,非要说是什么“仁德至上”,可见是没听明白王莽送行时的那句“两位爱卿各自努力的真意”。

  不过,这个糊涂蛋倒也还有一线自知之明,他倒也知道自己在军事上远不如自己,只可惜这一线之明也就到这里为止,他再也明白不了既然知道不如自己,就该把军事这一部分完全交给自己。廉丹暗暗摇了摇头,本来还想再说一遍诱使陶耿下山的他的母亲已经死了,陶耿哪里还能有那样的忠心为朝廷效力?他唯一的理由就是和樊崇有深仇大恨,可是天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仇恨?只希望樊崇也是个刚愎自用的糊涂蛋,然后陶耿也像自己这样受尽冤枉气吧。

  王匡见他不说话,倒以为他是哑口无言,便得意地晃了晃肥大的脑袋,道:“我先上马去走走,看看咱们的子弟兵。兵法有云,待士卒若骨肉,他们才能效死呢!”说罢,大喊一声,旁边远远站着的亲兵赶紧牵过一匹马来,扶他骑上,才一颠一颠地走了。看着那小马不堪重负的可怜样,廉丹不禁笑出声来。这王匡从来没打过仗,可是好强得很,非要骑马,可是又不敢骑高头大马,便只好选了这匹小马。

  廉丹正在那里笑着,忽然身边上来一个人,道:“廉公,冯衍到了。”

  这来人正是李修然那日见到的冯衍,他向来多智,廉丹这两日又觉得需要有人参谋,便派人飞骑将他调来身边,委任为参谋将军。廉丹见了他,大喜道:“冯参谋,来得还真是快啊!来来,我先把他们草拟好的报捷奏章给你看看,你帮着修改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