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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庙算为先(2)

  冯衍显得很是劳累,不过一双小眼却是炯炯有神。一听这话,立刻拱手接过了廉丹怀中的一册竹简,仔细地看了看。他一目十行,看得很快,一小会工夫就合上,摇头道:“廉公,这奏章不能这么写!”

  廉丹愕然道:“怎么,有什么不是么?”

  冯衍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马,示意了廉丹再往后走一走,远离了路边才低声道:“廉公,听我一言。此奏章必然经过廉公授意,但是廉公忧圣上之忌,所以刻意深以为谦让,倒是适得其反了。依我看,此奏章有三不可奏!”

  廉丹和他向来说话无忌讳,听他一言道出自己心声,忙又凑近了一番,凝神道:“廉丹洗耳恭听足下高见!”

  冯衍赶紧一拱手,笑道:“廉公待我何其厚也!廉公,此奏章之中,廉公将策划计谋、决定长途奔袭以及攻城略地之公悉数记在陛下和太师身上,称自己只是‘略有襄助’,这若是用在一般有猜忌之心的君王身上,必然是好的。可是,当今陛下之猜忌可谓重矣!他猜忌你,你若是处处躲着,他反而更加疑虑;惟其你顺着他的意思,稍稍也骄横一些,让他找着疑虑的理由,进而表明他疑虑的正确,他才能放心一些。虽然两策都让廉公为难,可是陛下只要一旦对一个人有了疑心,此人便是肝脑涂地的忠臣也难以改观陛下的印象,所以廉公既然事已至此,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后策略强于前策。何况,陛下虽是猜忌之主,却也是知人之主,素知廉公之能,若说功劳都是太师的,陛下必定更加疑心将军为何如此敷衍,此乃此奏章不可奏之一!”

  廉丹听了,只觉得心中为之一畅!自己昨天接到这个奏章之后,只觉得处处工整,并无什么不合适的话语,可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压到现在,否则依着王匡的性子早就飞骑传书去请功了。这时候,听冯衍这么一说,果然是鞭辟入里,自己也是豁然开朗。他赶紧点了点头,道:“请接着说!”

  冯衍见他听得很是仔细,显然很看重自己的建议,也不由来了精神,接着道:“此奏章,还有不可奏之二!陛下命太师随将军出战,本意就在掣肘。可是,廉公归无盐之战与太师于前,表示愿听从太师之策奔袭董宪部于后,这分明就是将帅和睦,哪里还有半点掣肘的意思?试想,陛下若是拿到这样的奏章一看,怎么能不疑心廉公与太师有所谋划,又或者是以为廉公瞒着太师别有动作?我自然明白,廉公你担心此役失利,索性先把因由奏上,表明此战前后一切都是太师在拍板决定,那将来若是战事不利,自然廉公的责任就小上很多。”

  他话头一转,看着若有所思的廉丹道:“可是廉公,这正是所谓因小失大,避小祸却要惹大祸上身!不过要两全其美也并非难事,依我所见,不妨直接另上一道奏章,索性和王匡撕破脸皮,奏明陛下廉公你和太师根本意见不合,已经是几乎水火不容,只是为了社稷才继续尽力杀敌。如此,将帅不和,陛下也就安心了。”

  廉丹摇了摇头,道:“这断然不成!你说的虽然有理,可是依陛下的秉性,必然将此奏章再转批到王匡手中,到时候那不是真要撕破脸皮?”

  冯衍笑了笑,摇头低声道:“廉公,太师是个草包,朝野皆知!可是,以他之无能,犹能身居高位,又岂能没有半点过人之处?他自己清楚得很,现在和赤眉军这场仗只能胜,不能败,而要想打胜,就必须依靠廉公你!至于今后的事情,一来还远,二来以王匡的秉性,便是得罪了他他又敢怎样?他固然你重臣,廉公你也是重臣;廉公你虽然受陛下猜忌,可他王匡又何尝不是受陛下猜忌!”

  廉丹被说得如梦初醒,长长叹息一声,将手中的奏章用力一握,道:“幸亏先生到来,不然几乎就为这些竖子所误!请说,这三不可奏又如何说?”

  冯衍信心满满,娓娓道来,说道:“这三不可奏,说的就是这奏章里将平定无盐叛乱的经过写得太满,为一些人请功的时候把你们认为他们应该受到奖赏的理由写得太详细!”

  廉丹知道他心思细密,当下自己边猜着他下面要说些什么,边道:“哦?”

  冯衍道:“有人说陛下喜怒无常,常常朝令夕改,但在我看来只是陛下嗅觉太多敏锐,所以才常常有一些别人眼中的无谓之举。不过,不管如何说,当今天子的心思,无疑是最难猜的,你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厌恶什么。大家都说他最在意的是皇位,可是前年,汝南郅恽明天文历数,以为汉必再受命,所以上书要求陛下顺应天意退位。陛下虽然震怒,对这足以诛灭九族的行经,却也只是将他投入牢狱,到了冬天大赦天下的时候他也被一并赦免了。”

  冯衍歇了下,接着道:“所以,对着这么一位君王,今日的功劳明日可能就是罪过,今天觉得攻城的每一个细节都很完美明日可能就觉得牺牲太大或者是不够‘仁厚’,今天觉得值得封赏的人明日可能就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像样的功劳,到最后难免会认为这是将军与太师一并在挟功邀赏,那离不测之祸就实在不远了。所以,这便是在下要说的三不可奏,或许有些疏漏,却实在是心腹之言!”

  廉丹又是太息一声,将手中的竹简扔到地上,道:“多谢先生教我!这奏章,还烦请先生亲为起草,劳烦了。”

  冯衍赶紧拱手道:“属下之责,安敢称谢!不过,我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此次作战的前后大致,以及现在的既定方略。那么敢问廉公,虽然你无奈赞同,但是你觉得此战的前景如何?”

  廉丹黯然道:“也不瞒你,我对王匡说的话也是有些夸大其辞,就是想把他吓住,谁知道他那么固执!说真心话,我军虽然疲惫不堪,但是毕竟人数占了优势,若是可以速战速决,还可以稳操胜券。若是出现长战,那可就胜负难料。所以,智者趋利避害,我还是认为以我军之威,按理来说胜负之数不应当有如此多的变数!”

  冯衍点了点头,却又抬起头,神情古怪地看了看廉丹,道:“廉公,在下还有一席话想说,却不知当说不当说?”

  廉丹笑着摆了摆手,看了看大军扔在前进,道:“你说吧,咱们过会儿骑马追赶他们!”

  冯衍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道:“廉公,属下方才说的三不可奏,其实原本都是可奏,所以不可奏,只是一个原因,那便是当今陛下!”

  廉丹听他说完,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脸色顿时就铁青起来。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信并没有人,这才低声道:“你小声些,接着说吧。”他自己紧张,所以自己先低下声音来,却不知道他低声又有什么用处?

  冯衍见他毕竟还敢让自己接着说,索性也就壮胆说道:“廉公,当今天子猜忌多端,实在不是可托付的雄主啊!想原先长安的田况是缉盗治安的一把好手,便都遭到猜忌,因为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弄到冀平做了个小县官。后来,赤眉军肆虐、无人可挡时,正是这个有些风liu罪过的冀平连率挺身而出,募集十八岁以上的百姓四万多人,给他们府库里的兵器,刻石为约,樊崇等人只是听见这个消息便不敢入界。之后,田况自请出界击敌,居然也是无往不利!”

  廉丹“恩”了一声,道:“这个人实在很了不起。陛下后来还下了旨意,诏命他领青、徐二州州牧。”

  冯衍嗤笑一声,道:“任命的使者前脚到,后面便又忽然出现了新的使者,将兵权收回,拜田况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师尉大夫,回去了长安。从他一走,齐地才彻底糜烂不堪,不然又如何会有今日之战?”

  廉丹默然,冷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说罢这八个字,便再也不多说一句话。他自己一生坎坷,想到眼前的这个田况,又如何能不心于有戚戚焉?

  冯衍眯缝着小眼睛,道:“廉公,恕我直言。当年,张良五世相韩,感念旧恩,虽然韩国已灭,犹结交力士,方有博浪一椎,千古留名。将军的祖先,如同冯衍一样,也是大汉信任的臣子,为何不能效仿张良,也建立一番流芳千古的功业?”

  廉丹大惊失色,指着冯衍道:“你!”

  冯衍见他虽然惊讶,却并没有什么激动的举止,当下接着一礼,说道:“廉公!方今海内溃烂,青年俊杰也都不思再为新室效力,人人都在追思大汉时的国威赫赫!所谓天从人愿,如此多人的心中所想,苍天如何能够违背?”

  廉丹一挥手,痛心疾首地道:“你还是别说了吧!”说着,满脸为难之色地转身过去,也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