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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纷乱

李府有午休的习惯。每到未时,满府的主子奴婢都要小睡片刻。

  吴岫云现在的这副身子,想来也是每日都要午睡,常常一到点就直犯瞌睡。吴岫云抵抗不了强大的生物钟,索性顺其自然,到点就滚去炕上。

  杏儿挨了骂,不敢再偷懒,乖乖地端着针线笸箩守在了屋外。

  有一搭没一搭地缝了一会儿罗袜,杏儿便有些犯困。连打了两个哈欠,廊下便传来一声嗤笑。

  杏儿抬头一望,原来是绿萼那个小贱人。

  整个洗竹苑,若要问谁最让她看不顺眼。杏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她,是她,就是她,绿萼小贱人。

  当然,绿萼也是这么评价杏儿的。

  或许是同类相斥,又或许是美人相轻,总之她们谁也看不上谁。

  旁的不说,就说杏儿她平日里串门遛户,与别的小丫鬟磕牙磨嘴,打探消息,绿萼那个小贱人总会来横插一杠。

  偏她有个管事爹妈,姨娘姐姐,手头不知道有多活泛。那些小丫鬟见了她,如同见了散财童子,赶都赶不走。每每让她气得牙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杏儿美目一瞪,掀了掀唇,无声地骂道:“笑你娘的屁。”

  绿萼哪里肯吃亏。这时候也不学那风摆杨柳扭腰摆胯了,冲上来便要拧她的嘴。

  杏儿手里正拿着针,想也不想便扎在了绿萼肋上。

  绿萼吃痛不过,抬脚将她踹翻在地。

  虽说这两个忌惮着主子还在屋里歇晌,不敢闹出大动静。但一个大活人摔在地上,怎能不发出声响。

  吴岫云正睡得迷迷瞪瞪,外头“咚”地一声响,把她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勉强睁开粘重的眼皮,吴岫云茫然四顾。还好还好!梦里她被人押着上花轿,她正殊死顽抗呢,就被惊醒了。好在只是梦……

  迷怔了一会儿,吴岫云趿上绣鞋,揉着眼睛走出屋门,欲一探究竟。

  外头那两人已经停了手,都垂着头向她背身立着,一双眼睛只敢看着脚尖。

  吴岫云正要出声相问,却看见对面小饭厅坐着一人。不是别个,正是那终日里窝在房中养伤的李三郎。

  李铭简见她头上顶着鸡窝就出来了,嫌弃地瞥了一眼便别过头去。

  吴岫云却不理会,走过来坐定。此时一阵倦意袭来,吴岫云忙抬手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大大的眼睛顿时蒙上一层水雾。

  李铭简眼角的余光,恰好觑见她这一番娇憨情态,不觉勾了勾嘴角。

  眼瞅着杏儿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吴岫云轻笑道:“怎么了这是?都傻站着干嘛?”

  李明朗听她这一声问,语音软糯,还带一点鼻音。想来是刚睡醒的缘故。听着倒比平日里对自己还温柔得多。心里隐隐生出一丝酸意:“还能怎么回事。这俩小丫头不知中的什么邪,竟学着那起子乡野村妇动起手来了。”

  吴岫云“嘁”了一声道:“多大点事,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当年她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和班里的男同学打过多少架。“女汉子”的名号,可不就是这么来的。

  李铭简听她说得这般轻巧,不禁面生薄怒,斥道:“可她们是女子。女孩家家的,怎好动拳脚。绿萼以前可不是这样。”

  “你这意思,就是我家杏儿把你的宝贝丫鬟带坏咯?”吴岫云“腾”的站起身,冷笑道:“那你还不快些打发我们出去。当心我的人,将你这满院子的小心肝都带坏了。”

  又来!

  李铭简忍着气,咬牙道:“我何曾说过这话。你多想了。既然你觉得我小题大做,借题发挥。那我便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便气冲冲地转身回了屋。

  吴岫云伸出尔康手,内心呼唤道:别走呀大兄弟!散伙的事,咱们再掰扯掰扯呗~

  转过头来,见那两个丫头正眼睛乱转,吴岫云没了再问的兴致。一摆手道:“去吧!以后要打架,找个没人的地儿。”

  俩丫鬟听了这话,如闻纶音佛语,忙作鸟兽散。

  青梧苑的正房内室,邓丹若倚在黄花梨圈椅上,凤眼微阖,似在假寐。身后的石榴,手执一柄紫檀泥金宫梳,正一起一落地为她通头。

  “奶奶最近头晕,我瞧着心急,却没什么好法子,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

  邓丹若并不接话,半晌才睁开双眼说道:“二爷呢?莫不是又出门了?”

  石榴手上一顿,说道:“没呢!这几日我瞧着爷倒像是转了性,不大出门了。便是有事出去,打个转就回了。今日老夫人又发狠多说了他两句,想来能多安生几天了。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爷正遣了人去园子里安排水酒,这会儿怕是还在那儿呢。”

  “他倒是自在,也不管我身上爽不爽利,心里安不安逸。”邓丹若冷哼一声,扬手示意石榴为她梳妆。

  石榴美目一转,一面与她绾发,一面笑道:“这回倒是奶奶错怪爷了。爷知道奶奶又有了身子,喜得什么似的。方才您睡熟了,爷还嘱咐我好生照顾您呢。”

  邓丹若听了这话,果然快活了些。“算他乖觉!”

  秋凉如水,眼见的日头西落,二爷李铭策仍没有回房的意思。一旁伺候的海棠早已心急如焚。咬了咬牙,海棠壮起胆子出声说道:“爷,天色不早了,不若回去了吧。这时候,奶奶怕是正等着您用饭呢!”

  李铭策端着酒杯吃吃笑道:“回去做什么?难道她还要把我栓在裤腰上不成……我就知道定是她使坏……环娘……我终是来迟了……”

  边说着,边扶着石桌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对着天边那一弯新月吟唱起来:“一壶浊酒佐明月,满腹愁肠寄清风。都言璧人成双立,纵得心同衾未同。”

  海棠听完,早已变了颜色。忙从亭子里走出来,招了招手,让园子里洒扫的粗使婆子近前说话。

  那些个婆子,平日里哪能入得这些一二等丫鬟的眼。如今有了巴结的机会,忙搡攘着挨了过来。

  海棠举着帕子掩了口鼻,退后两步。皱着眉将她们打量了一遍。点了两个身上略清爽些的,说道:“爷喝多了。你们两个去抬副软兜来,送爷回去。”

  又指了其中一个看着机灵些的,吩咐道:“你去大厨房,让厨娘调一碗醒酒汤送去青梧苑。就说二爷要用,让她们仔细着些。”说完便从荷包里抓出一把大钱胡乱散了。“这些且拿去吃酒。若差事办得好,奶奶自然另有赏。”

  那几个被点到的自是欢欢喜喜,各自去了。没抢到差事的,也只敢小声地咕哝了几句,便一窝蜂散了。

  不隔一时,那两个仆妇便抬着软兜来了。海棠连哄带拽,才将人扶上兜舁。这一番折腾,倒热出一身的汗。

  彼时正是府里用饭的时候,一路上软兜轻晃,万籁寂然。等还未走到青梧苑,歪在兜舁上的李铭策便已呼呼大睡了。

  邓丹若见到他这副鼾声大作,口角流涎的样子,着实嫌弃。挥挥手让人把软兜抬进了东稍间。

  石榴轻笑道:“定是爷喜过了头,才喝多了些。我去打发人问问,厨下可曾制了醒酒汤药。”

  邓丹若早已被这满屋子的酒气,熏得直犯干呕。一手拿着帕子掩了口鼻,蹙着眉点了点头,自扶着樱桃的手,回了西间内室。

  待进了东稍间,却见二爷扑倒在炕上,头脸脖颈红得跟个熟透的虾似的。石榴心疼不已,怨怪道:“怎的爷喝成这样。你也不劝着些。”

  海棠面上一红,委屈道:“谁能劝得住爷……”

  石榴叹了一声,自嘲道:“也是,便是换了我,又如何劝得住?”他们这位爷,虽说脾性格外随和,从不与姬妾丫鬟大小声。但自有那么一分拧性,他认准的事,便是老夫人和二奶奶说了都没用,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这次便罢了。下回爷再这样,好歹打发个人回来知会一声。”

  海棠点点头:“我晓得了。”

  “可曾让人去厨下要碗醒酒汤来。”

  “传过话了,一会儿就送到。”海棠看了看门口,凑到石榴耳边说起了方才之事。

  石榴听了,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

  海棠眼巴巴地看着石榴,见她面色凝重,却低着头始终不发一语,不由急了。“还请姐姐救我一救。这样大的事情,莫教我一个人扛了。”

  石榴沉吟半晌,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今日的事,便是打死了也不能说。莫说现下奶奶有了身子,动气不得。便是寻常时候,在奶奶眼里这也是天大的事。若是被她知晓,定又会闹得阖府不宁。到时候,你这个首告怕也捞不着好。”

  海棠连忙点头道:“我听姐姐的,我谁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