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听了平姚公主一席话,昭阳多多少少明白过来,自己的确是做错了事情。
她也不是那种端着架子死不认错的嘴硬鸭子,想着向母后低头认错,事情也就翻篇儿了,可不知是哪个嘴快的家伙把口风传到了长信宫太后的耳边。太后不管这些儿孙辈的事情很多年了,这次却偏偏破例,使了两位嬷嬷一本正经请了昭阳去长信宫。
“皇祖母。”未等昭阳为自己辩驳几句,便被嬷嬷使几分力道按着跪在了蒲团上。
太后坐在绣架子后头不理会她,拿了针线只顾绣万里江山图。
昭阳本就对这位皇祖母有些畏惧,噤了声乖乖跪着,半点儿懒也不敢偷使。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语气温软的女声。昭阳侧着脑袋看了一眼过去,是她不认识的年轻嫔妃。长得很有江南水乡书香门第出来的韵调,青墨竹碧色底的苏绣宫裙,书卷气郁郁,让她看起来更显气质脱俗。这么文气秀雅,倒像是父皇会喜欢的模样。
昭阳心底轻轻哼了一声。
时至今日,她算是彻底知道了,也有些认命了。就算是重来一回,在这锦绣宫苑之中、安逸奢华的生活里使她磋磨性子,好好去学那温良慈善的主儿行事说话,以求命运回转,获得一线生机,实在是太难了。
她生来就是这种骄傲张扬的性格,一朝敛起锋芒作个闷葫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长在温室里,时日渐久,便觉得上一世亲身经历的那些苦楚,倒真的像是一场虚妄幻想出来的噩梦。刚刚重生回来时的忧患意识,早就被美好安稳的生活磨灭了。
她就是喜欢争强好胜,图一时痛快,而不顾事态最终如何收场。
现下随意在心底评论宫中嫔妃是这样子,前些日子在猎场与桓二姑娘争执也是这样子。好在今日稍许得了些教训,知道把冷哼声咽在肚子里了,否则简直是火上浇油,主动腆着脸讨来太后重罚她。
“劳你过来一趟。”太后从嬷嬷手中托盘里挑了剪子出来,将绣布上打好暗结后留下的一段多余线头剪掉,“这江山图已绣了大半,你手艺一贯好,过来瞧瞧可还有什么地方要调整注意。”
“诺。”美人移步走到太后身侧,眼神凝在绣布上,看都不看昭阳一眼。
昭阳还跪得住,规规矩矩挺着脊背,仪态端庄,这上头是半点儿错都挑不出。
“太后娘娘一针一线,俱是用心。妾身觉着是再好不过了。”美人顿了顿,又说道,“太后娘娘用目久矣,凝神屏气,皆是为了绣线与绢布贴合融洽,想必有些疲倦罢。妾身懂得一些穴道医术,稍作按压便可缓解劳累。”
“善。”太后闭目,身后嬷嬷让出位子,美人步伐流畅如莲动,走过去,葱白细长的手指按在太后的眼侧,缓缓按压着穴位。
“的确是觉着酸涩,荣美人有心了。”
美人位分,倒值得上她这张美人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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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安分地跪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太后也觉着晾她时间够长了,这才打发荣美人出去,撤了绣架子,起身往殿室里的主位座椅上坐下,打起精神准备处理这摊子事儿。
“方才你刚到时,满心不服气,如今给你机会,把你想说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来。”
“是。皇祖母责罚昭阳,昭阳知错。那日猎场,昭阳不该图一时口舌之快,与那桓家女郎置气,更不该持着公主位分,与她多做纠缠。她是臣下,我是公主,闹起来,损伤的是皇室的名声,也于那桓家的女郎名声不利。”
“你如今倒长进了。可事发当时,这些话都抛到哪里去了?”
“可是,我有错,难道那桓家女郎就清清白白吗?分明是她们言语激我。我最讨厌那些说话吞吞吐吐,拐弯抹角包藏祸心的人。禁宫里也有这样的讨厌鬼,就是因为那些人在,才害得母妃当年受人陷害,失了圣眷庇护,白白惹出那么多伤心事来。皇祖母,您是知道昭阳品行的,我虽任性,可知黑白是非,害人的事情从未有过。那日,我也是实在被激起脾气,才——才多与她争了一嘴。”
太后听她说出这番话,也是心里一愣,面上虽不显,却知道眼前这孙女是有些长进了。都晓得在这个时候搬出淑妃的陈年旧事来,给自己争回场面。不知是不是该夸桓皇后一句,教养得真好啊,连昭阳都懂得耍心机了。
“皇祖母,小时候母后教我的道理,我一点儿都不敢忘的。母后说,我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是南朝的昭阳公主,在外头,不知有多少人存了坏心思要借我的名头做事。若是一点儿防备之心也无,那我就好比是一把无主的名刀,任何人都能执着我去杀人,所有的坏名声都由我担着,而他们只需躲在后头洋洋得意便可。”
“那日桓家姑娘,两个口舌便利的架着那个犯口吃症的,先是当着女眷的面主动点出她家妹妹口舌不良,我都说无妨,领会她们的心意,可那姑娘又吞吞吐吐说了好一番话,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求我原谅宽恕她的过失。即使我什么都不回应,又怎知是否会有有心人恶意传了话出去,到时候又成了我揪着姑娘家先天不足咄咄逼人?”
“于此事上,我自认问心无愧,未曾动过嘲笑讽刺桓家女郎的念头。我唯一的错处,就在于不该与她们多做纠缠,平白失了体面。”
太后见她瞪圆一双漂亮的眉眼,眼眶里泪水打转的模样,禁不住心软。昭阳这孩子她看着长起来的,知道她不是那种坏心肠的小姑娘。若是因为这件事情,彻底敲碎了她心里的淳良安分,教她有样学样,习了一身算计旁人的坏本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好了,哀家不是说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你一人身上承担。只是就如你自己说得,他们是臣下,你是皇家公主,总不能显得盛气凌然、仗势欺人。”太后稍稍放缓语气,叫嬷嬷拿了锦帕去给昭阳擦擦眼泪。
“这事情你莫要再多想,桓家那边,皇后会给与必要的训诫和安抚的。若是他们家女眷动的心眼主意,少不了他们的责罚。你且闭门思过,好好想想日后再遇着这种事情,该如何处理应对。这些日子,除了待在长秋宫里,每日还要到长信宫来。皇后对你许多纵容,往后可不能再这样子。哀家亲自教你规矩,打磨你的性情,好叫你往后出降人家,不至于叫驸马家宅不宁。”
“是。昭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