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在天初见这等超凡入圣的剑法,一时之间岂能领会?除了起始的三式外,连一招一式也是难以捉摸,学起来倍加艰难。亏得秋雁子耐心讲演,又对他严加训教,他才慢慢有了一些体悟。
他却也像是被这剑法迷住了一般,把其他家事国事,一概抛诸脑后,全心全意地在这套剑法之上钻研,钻之弥深,所获弥广。秋雁子在这数月之中,也似是换了一个人,把什么唐烈、龙紫阳、黑衣人全都忘却了,除了指点流萤门人一些武功外,便只顾教他剑法。
师徒二人每日早起,在流萤门人之前练剑,又比他们练得更晚,直到漫天星光,或是皓月高挂之时方才歇息,纵使气候转冷,风刀霜剑,也从未懈怠。吴瘦山等人见了,也赞叹不已。
如此六七个月过去,秋去春来,万象更新。程在天在流萤门中草草过了春节,心中又怏怏不乐起来。
张克柔瞧出他的心思,道:“小兄弟,心念家人了罢?”程在天道:“张姐姐说的不错。唉,我离家许久,到了新春佳节也没与他们相见,合江县的情势大不如前,不知他们过得可好。”张克柔轻拍他的左肩,温情地道:“你正当大好的年华,该当出去闯荡闯荡,游历些江海山川,见识些世事人情。至于归田卸甲、去享合家之乐,那是我们这些老人家的事。”说着又用眼角余光瞥了吴瘦山一眼。任沛霞低了头,暗自抽泣。程在天道:“张姐姐年轻得很,哪里老了?”张克柔笑道:“不年轻啦,不年轻啦!”
这时樊敬雄又捧上一杯热茶来,对程在天道:“程贤弟,请用茶,请用茶。”程在天道:“樊大哥,我早时便跟你说过,不必这般客气……”秋雁子忽的拍案而起,正视樊敬雄道:“据我徒儿说,你的剑法卓绝,他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而今我略微有些不服,想请你再与他比试一场,看是谁输谁赢,不知可否赐教?”
樊敬雄道:“不敢不敢,真人以高深剑法教了他数月之久,晚辈此时早已不是他对手了。”一转身想要走,猛地一把宝剑赫然横在身前,便听秋雁子道:“你的剑法,连我都要忌惮三分,何况是他?你便小小地露一手,叫他知道你的厉害,又有哪里不好了?”樊敬雄不敢不从,道:“是,谨遵真人意旨。”
秋雁子道:“天儿,如今这一战,你只可用招式,丝毫不可用内力。你也不必用我这纯阳剑,只用你那把寻常的剑,便足够了。”程在天道:“是。”很快拔剑出鞘,脸上满是从容。
我且问你:他此时为何不怕?这其中因由甚多,细想便自然明了。其一,他有师父在场,若有危急,必然会来解救,哪里还有后顾之忧?其二,樊敬雄早先曾伤过他,甚是过意不去,也早已亲自致歉,想来此番也有所顾忌,不会下多重的手。而最重要之处,乃是他这几月来发奋苦学,孜孜不倦,自信已有所成,正想实战验明,于此机会,那是求之不得。
而樊敬雄既知无法退却,反更燃起了战意,抱剑行了个礼,就挺起手中长剑,使一招“飞萤明灭”大踏步地冲过去。程在天见他来得猛急,先不去格挡他这一剑,运起秋雁子所教的“踏江步法”左闪右避。
吴瘦山等人在旁观战,一见他这步法,交口称赞起来:“好快的步法!”“看来樊师弟这一剑,是全然落空啦。”樊敬雄心中不快,暗道:“份属同门,怎的一个个赞起外人来!”又使一招“残萤栖露”,剑身一弯,向程在天的腿部斜削而下。
程在天一惊,双足不自主地颤栗,一时竟忘了步法,眼见樊敬雄的长剑距己不过两寸,忙把自己手中的剑向下挡隔。他这把剑是樊敬雄为表歉意,特意送他的,材质与樊敬雄的剑无异,但却小巧了不少,多半是樊敬雄瞧他年幼,才改成了这个样子。但如此一来,他手中的剑便不及樊敬雄的重,两剑相交,渐渐抵挡不住。
秋雁子心中焦急,却一声不哼,要他自行应变。此时两人均没用上内力,要论剑的轻重、人力的大小,程在天都是处于下风,樊敬雄只顾把剑前压,已然逼到了程在天腿前不足一寸之处。
程在天一个闪念,“甲丙无亢,由己归辛”八个秋雁子教过的字便闪现在脑海,身随意动,竟如闪电般绕到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剑也紧随着往外拨开。樊敬雄前冲之力极大,瞬息之间收止不住,程在天这一绕开,登时无凭无靠,几乎便要往前扑倒。待到他勉强定住了脚跟,全身却又一颤,原来是程在天的剑尖抵在了背上。
樊敬雄只好把剑一扔,道:“程贤弟弱冠之年,剑法便有如此修为,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吴瘦山等人一愣,也随之附和。程在天此时方才把剑放下,对秋雁子道:“师父,徒儿虽然不肖,终归也没辱没师父的名声。”秋雁子笑道:“孺子可教!不枉了我这几月的教导。”
只听又是锵的一声,吴瘦山拔剑出鞘,道:“真人教出了这么一个高徒,吴某不才,也想来领教领教!”程在天欣然道:“小弟正要向吴大哥讨教一下!”秋雁子道:“好,有志气!”
吴瘦山并非争强好胜之徒,但此时想到自己全门上下数十人,若连个毛头小子也斗不过,哪里还有脸面在?虽然对方是名师所教的高徒,又后生可畏,也只得硬着头皮出面比试了。他心想:“任你练得再久,实战毕竟有所欠缺,我只顾快攻,你便疲于应付,岂有不败之理?”更不多想,使出流萤剑法中最为繁难的一式“飞光千点”,闪出无数光点来,冲到程在天身前一丈处,却霍然而止,瘦长的身影一动不动。
程在天见他停步不前,剑上却仍旧光点四晃,想道:“这便是所谓‘剑势慑人’,意在吓人,别无它用,师父曾教过我的。”一记“扫雪去尘”,往地上一刺,紧接着往上一拂,拂起一些泥尘来,便顺着泥尘飞出的方向直刺过去。
吴瘦山并不躲闪,等他剑已近身,把剑横着往下一压,他的剑便弯了。吴瘦山见他控剑不住,知道此时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正要横着削他中路,谁知他双脚往后退了一步,绕开自己的剑,从自己的侧肋刺来,正是纯阳剑法中的杀招“退步刺剑”。
电光石火间,吴瘦山想道:“他这一招诚然凶险,但我在一众门人前,怎能轻易闪躲?”下身仍旧不动,横剑来挡。程在天换了方位,飕飕飕地又是三剑刺出,分向吴瘦山的腿、腹、颈刺去,竟都无一例外,被吴瘦山以更快的手法挡住。
程在天锐气渐失,一不留神,手中长剑被他斜压而下,眼看便要刺到自己的腿上,急使一招“海底捞月”,就势俯低身子,往上便刺。这一招出乎吴瘦山所料,想要再拦隔为时已晚,情急之下只好用上轻功,往外跃开。程在天猛地站起,也用轻功去追他。
程在天这轻功乃是秋雁子的绝技“雁过无影”,当世无双无对,很快便把吴瘦山追上。吴瘦山忙又回剑相刺,程在天也出招拆解,剑影齐晃,斗了六十多个回合,始终没能分出胜负。
吴瘦山忽的退后几步,持剑行礼,说道:“程贤弟真乃后生可畏,再比下去,只怕我便要败在你手上了。”程在天忙道:“承蒙吴大哥相让,小弟才得以不败。”吴瘦山大步走了上前,握着他的手,赞赏地道:“贤弟有礼有节,既聪明又肯学,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秋雁子却又变得寂然无声,等到众人散后,又对他指教点拨了一番,让他反省长短所在,取长补短。程在天暂忘了家中之事,潜心又学了两三个月剑法,进益更为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