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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西域求一败(1)

转眼到了清明时节,程在天心想:”父母兄弟,虽则一刻不见,尚有见面之时。但祖父母辞世多年,不到坟前祭拜,岂不是大不孝!”便萌生了去志。

  张克柔见他终日郁郁寡欢,问道:“又想家了么?”程在天点了点头。张克柔柔婉地道:“真要回去,那便回去罢。一家团聚,再好也没有的了。”

  程在天又点了点头,秋雁子却骤然变色,道:“你见闻不广,不多闯荡一些,却要回到家中,过无趣的日子,能有什么成就?”程在天道:“师父,古人常道,孝为德之首。家中的人尚未相见,那也罢了;可如今正值清明,不到祖父母坟前祭祀清扫,他们九泉之下也不安乐,徒儿更成了不孝之人了。”

  秋雁子道:“呸!倘若他们死而有灵,见你志在四方,怎会怪你?倘若他们死而无灵,哪有什么安乐不安乐之说?该如何选,全凭你的本心。”吴瘦山道:“真人所言极是,小兄弟有个这般好的师父,不先让她把学问倾囊相授,却说走便走,下次反悔再去寻她,只怕寻不着了。”

  程在天思来想去,终是难有定断。他此时固然是归心似箭,但和秋雁子在这许多个月之中,慢慢也养出了深厚的师徒情,尤其在她授予剑法之时,更觉自己是向仙人学艺,几个月间似乎领悟了世间至理,读通了天下大道,以往许多不明不解的道理,到这时尽数变得豁然开朗,再无滞碍。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他此时的心境便与此有七八分相似。

  秋雁子见他仍旧迟疑不决,忽的对吴瘦山道:“久留贵派之中,食宿均赖资给,甚为惭愧。早时便想辞别诸位,天高海阔,四处去闯一闯。但若是贸然离去,又有些放心不下。门主以为何如?”吴瘦山思索片刻,回道:“真人肯到蔽派护佑门人,已然是全门上下的无上荣光了,正所谓‘可遇而不可求’。既是际遇,我等岂可强留真人在此?真人要留要走,听凭真人自决;至于本门安危,真人也可宽心,一来本门得真人指点了许多招法,武艺上精进不少;二来师父他生前与那唐门的振威堂主唐承欢有深交,如今只需派些人去,向他要些独门的火药暗器,本门便足可在此自保;纵使龙紫阳那老贼来犯,也能叫他有去无回。”

  秋雁子道:“好!告辞!”霍地抓过程在天的手,把他轻轻托了起来,两人便腾空而起。程在天只听地上传来一阵声音:“欢送真人!”“真人慢走……不对,慢些飞!”他一惊,忙问道:“师父,你这是?”秋雁子道:“你在此中,虽说寄人篱下,毕竟过得安逸,衣食无忧。为师如今便带你去过些栉风沐雨、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让你知晓人间过活的艰难。”程在天道:“那我们到何处去?”但见她抬头望着天边的云彩,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西域。”

  程在天听到了这两个字,先时竟是万分欣喜。教书先生曾对他说道:“汉朝威震西域,纵观史书,也唯有大唐可以比肩。汉朝有张骞、班超,大唐有李靖、苏烈,都是英雄人物,他们在西域纵横驰骋,那种豪壮的气派,谁人能当?只是可惜,现今西域早已沦于夷狄之手,大唐也日渐式微,自顾尚且不暇,想再出个这样的豪杰,用武西域,实在是难上加难……”他那时便想:“要是我能到西域去建功立事,重振大唐的雄风,那也不枉此生了。”但那时他不过是个九岁的小童,把这些事想得极其简易,过后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真要到西域去,饱阅这一片全新的天地,他真是欣喜若狂,像是马上便要名垂史册,受千人拥戴、万人景仰般。

  但他过不多时,又想到了《吊古战场文》,此文乃是开元年间进士、吏部员外郎李遐叔所撰,极状边塞之苦,虽晦涩难记,但“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这几句他却是记得一清二楚。大漠苍茫,纵有师父在身边,毕竟也是吉凶难料,倘若真到了人迹罕至之地,只怕连吃住都难。但见师父不喜不悲,眉目之间透着一股从容,叫人舒心,便不好抱怨。

  秋雁子这举世无双的轻功使将起来,着实是比弩箭还快,程在天虽然也学会了,但他也自知使不出这般的神妙来,甚或连她功力的一半犹有不及。只见她落地时足踏草木,飞起时手推云天,不知不觉间,地上的草木渐渐稀少,而天上的明月渐渐攀升。

  由始至终,程在天不曾见她使过一丝力气,便被稳稳地托起、稳稳地放下,此等神妙,着实不可思议。秋雁子见天色渐暗,说道:“天儿,时候不早啦,寻个有人住的地方落脚罢。”程在天道:“师父说得是。”

  师徒二人借着月光张望,只见四下都是一片荒凉,沟壑纵横,奇形怪状。在这苦寒之地,要找到人烟岂是易事?程在天心里疑惑,问道:“师父,原来你竟不认得路径么?”秋雁子道:“要去往西域,直往西北方去,便自然能到。为师上次千里追杀唐烈,也不知晓路径如何,不还是到了西域?且莫焦躁,寻着人再说。”

  苦苦寻觅了好久,终于在一条浅窄的河边寻到了一间平房,左右各挂着一只羊角。程在天上前轻轻叩门,不久门便开了,一个皮肤黑里泛红的壮汉走了过来。

  秋雁子见他这般肤色,奇道:“莫非是吐蕃人?”那壮汉用着纯熟的汉语说道:“敢问两位,有何贵干?”程在天道:“原来这位大哥也是汉人。”那壮汉道:“不是汉人,是吐蕃人不成?”程在天忙道:“不敢不敢,冒犯大哥了。这位是我师父,我们师徒二人想要远赴西域,如今已然天黑,大哥可否……”那壮汉左右打量了他们两个片刻,闪烁着眼光道:“你们既然要去西域,路途遥远,又没居所,要在我这里暂宿,我怎能不尽地主之谊?”

  那壮汉说完,便把秋雁子和程在天两人引进屋内,从左侧的房中端出一大块羊肉、两碗青稞酒来,道:“此处乃是贫荒之地,将就着吃。”程在天问道:“请问大哥,此处是什么地方?”那壮汉道:“什么地方?呵呵,以往大唐把此地叫作洮州,吐蕃军来了,又改了个乌七八糟的怪名字。可如今,鬼才知道该叫什么地方?”秋雁子也不理他,狠狠把羊肉撕作一大一小的两份,把大的吃了,又捧着其中一碗青稞酒,小小舔了一口后,便一饮而尽,并不介意肉的咸淡、酒的酸甜。

  程在天又问道:“莫非此地如今不是大唐所有么?”那壮汉冷笑道:“大唐还中用么?如今吐蕃和大唐都乱作了一团,偌大一个州,两方谁也没闲空来管。不过这样既没了狗官,也没了兵痞子,倒也自在!”

  程在天还想再问他一些事,那壮汉却大手一挥,道:“时候不早,快把羊肉吃了、青稞酒喝了,早早歇息罢。”程在天只好称是,把那份小块的羊肉放到口中咀嚼起来。这羊肉入口极咸,他硬着头皮把它嚼完了,又去喝那碗青稞酒,唇上又是一阵酸涩,但酸中又带着一股奇异的苦味。他勉强喝完,便感到一阵晕眩,在那壮汉的搀扶下,倒在右首的床上。

  秋雁子道:“我如今也醉了,该睡哪一边?”那壮汉道:“男的睡右首,女的睡左首。”她听了便往左边的一张床走去。那壮汉又想去扶她,她却说道:“不必,我自己能走。”缓步走到那床边,倒头就睡。

  那壮汉见他们两个都睡了,嘴角一咧,露出奸险的笑来。原来这壮汉初时见秋雁子姿颜不错,便已动了邪念。他世代居于此地,往上几辈颇有些牛羊资财,得以娶妻生子,但传到他时早已把家产败得精光,没一个女的看得上,一个人苦闷地熬了数十年。

  此时他一双怪眼直勾勾地看着秋雁子,喃喃说道:“像你这模样,像是卖唱的,自以为穿戴的是道士服饰,便是一个正经人了?若是真的道士,我倒还敬让三分。可你偏要装作正经样子,大爷我便偏不高兴了。如今你俩都被我迷醉了,我便先杀了那傻小子,再在你身上讨个快活。”抄起藏在桌下的一把刀,大步向程在天这边走来。

  可他千料万料,未曾料到秋雁子见他目光淫邪、手脚猥琐,早已加意提防,在喝那青稞酒时便察知有异,暗暗想道:“哼哼,如此寻常的迷药,莫说是我,便是天儿你也迷不倒。”谁想程在天一时抵御不住,晕了过去,索性便装作自己也晕了,眯缝着眼,看他有何反应。

  既然听见了他的说话,这时又见他抄起了刀,秋雁子便不再客气,猛地双眼睁开,喝道:“拿命来!”一指伸出,凌空透出强劲的冲力,刹那之间便在他身上打出来一个窟窿,打出的窟窿虽小,却正好从他心脏直穿而过,他一声也没哼便丢了命。

  程在天却兀自未醒,听到秋雁子的叫唤才缓缓醒转。他见那壮汉已倒地不起,吃了一惊,问道:“师父,他……他怎么了?”秋雁子冷冷地道:“这贼人包藏祸心,想用药把我们迷倒,为师把他杀了。”

  程在天浑浑噩噩的,道:“师父说的……可是真的?”秋雁子斥道:“呆子!他的酒里下了迷药,你喝不出来么?”程在天道:“他的酒是有些怪味。可真是他下的迷药么?”秋雁子反问道:“不是他下的,难不成是我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