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澜被人下毒差点丧命的新闻当天就在侯府下人中传开了,第二天又传到了盛京街头,等程志尚的马车进城时,薄薄的轿帘已经挡不住街上百姓兴奋的议论声了。
“是啊!据说那位私生的小姐才十五岁,府里那些夫人就容不下她了!真可怜啊!”
“你说这些当官的,年轻时又要乱搞,搞出人命来也不管,就想捡个便宜爹当!”
“诶你听说了吗?原来当年忠孝候有个发妻,后来因为他要娶丞相之女,发妻还自杀了!”
说最后这句话的人话音刚落,一只粗厚的手掌已经落到他的肩上。
那人不耐烦地挥着手转身,一个“你谁啊”还没说完,待看到背后的人后,腿下一软便跪了下去。
“候……侯爷。”
程志尚的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硕大的眼袋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着:“你刚刚说的这些,从哪听说的?”
那人浑身发着颤,吞吞吐吐道:“小人……小人也是听别人说的,都是谣传!一定都是谣传!”
“那你可知其他人议论的中毒之事,是谁传出来的?”
“这……这事儿最近大家都在传,一传十十传百,已找不到源头了~”
那人还在求情,程志尚“哼”了一声,重重地将衣袖一甩,那人便被掀翻在地。
一个小厮跟上来,毕恭毕敬问:“侯爷,这人怎么处置?”
程志尚脚步未停:“也不用做太绝,就找个罪名让他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吧。”
程志尚回府后,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各自的女儿赶了过来,四张堆满笑容的脸还来不及说出嘘寒问暖的话,程志尚手里的茶碗已经摔在门口,发出“噼噼啪啪”的脆裂声。
“那个孽畜呢!立刻给我把她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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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到洛水居传唤程青澜时,她正蹩脚地学着刺绣。
巧思担忧地说:“小姐,以往老爷主动叫你去准是要骂你的,不会是咱们往外传消息的事东窗事发了吧!”
程青澜淡然地放下绣框:“肯定是听到街上的传言了,没事儿,我就是等他找我呢。”
她站起身拍拍手,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对巧思笑道:“你别去了。”说罢便头也不回,趾高气昂地走了。
程青澜踏进侯府正厅时,四位夫人小姐都在厅内正襟危坐,脸色并不好看。
但还是比不过程志尚——他今年四十五岁,是男子最稳重威严的年龄,他的肃穆都写在眼里,而眉间两条深深的沟壑更显凶相,像对谁都不满似的。
丫环们已经把茶具的碎渣清扫干净了,但半干的水渍还是没逃过程青澜的眼睛。
她暗暗一笑,走进厅内,行礼道:“父亲大人、大夫人、二夫人恭安。”
程志尚手臂搭着椅拦,脸色因为暴怒而通红。此时他抬起眸子阴骘地盯着程青澜,就像一头饿狼盯着腐尸一般,十分骇人。
“我听说你中毒了?”程志尚的声音有些闷,像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回父亲大人,是。”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中毒这件事,是怎么传到盛京街上的?”
程青澜惊讶地抬起头,问到:“什么?传到盛京街上!”
她无措得像只迷路的羔羊,看了看大夫人,又看了看二夫人,复而才低头道:“女儿平日足不出户,若不是父亲您说,根本不知道这事儿传到了府外!”
“哼!”
一个茶杯直直地朝程青澜面门击来。
她侧身躲开,但茶杯摔在门框上后,碎渣还是弹回来在她脸上划过。
程青澜感觉到左脸颧骨上有一丝湿润,抬起手一摸才发现是流血了。
她左右一看,在场的女子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而程志尚也并未因为她破了相有什么不安。
“你还狡辩!你是中毒的人,现在这事儿传到了府外,不是你传的是谁!”
程青澜惊讶地看着程志尚,只觉得胸口一堵,看来在这个爹眼里,这个女儿真的是一文不值。
“我毒解后,曾去两位夫人院中提起过中毒之事,当时下人们并未回避,怎么父亲就能肯定是我传的呢?”
她收起假笑,但说话还是温温和和的,倒让程志尚有些吃惊。
“你的意思,这话是我和大夫人传出去的咯?”马柳心阴阳怪气地说完,大夫人也跟着哼了一声。
“青澜自然不相信两位夫人会传出这话,毕竟这事儿传出去,对整个侯府的形象有损。我的院里只有一个丫环,平日就我俩相处,我是可以断定她不会乱说的。但当日两位夫人院里的下人众多,会不会是哪个口快的传出去也未可知。”
马柳心和秦霜佩对视一眼,虽然不满被质疑,却都不敢反驳这个可能性。
厅内传来短暂的寂静,程志尚似乎想了许久,才说:“既然现在找不到传出消息的人,那这个责任还是要你担。”
程青澜抬起眸子,便看到程志尚的手指指着自己。
她柳眉轻蹙:“父亲,我才是被下毒的人,我才是受害者。”
“反正又没毒死。”
程青澜怔怔地看着程志尚,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她虽然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和这所谓的爸爸也是第一次见面,但毕竟这具身体里流着的是他的血啊!
哪里有一个父亲,竟能对女儿说出这种话?!
做狗仔时她看过很多肮脏事,虽见多了社会阴暗早已铸就一颗强大的心,但亲情一直是她心中最神圣不可亵渎的情感。面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爹,此时她竟也对那死去的程青澜的处境感同身受起来,一直以来能忍的性格此时也经受着莫大的挑战。
看程青澜的眼眶微红,程志尚的话却并无半点怜惜:“既然没死,你就好好受了不好?非要去跟两位夫人说,这才导致消息传了出去!我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你可真是个祸害。”
“呵。”
程青澜脸上泛起一丝冷笑:“我这个祸害,十五年前可是你一夜春情,亲自种下的。”
厅内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紧接着,响亮的巴掌声吓得廊上的八哥不停叫唤。
程青澜偏着头,只觉得眼前泛白,皮肤火辣,脑中嗡嗡作响。
她听到程志尚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个贱种!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跟我说话!”,但那声音就像蒙着一层塑料口袋,显得沙哑而迷蒙。
程青澜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些,她冷冷地盯着程志尚,那眼神里有鄙夷,有不屑,有愤恨。
程志尚身为忠孝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他一个巴掌又要落下去时,程青澜却开了口:“现在父亲就算把我打死,也阻不断街上的流言。女儿有一个办法,帮父亲和侯府挽回形象。”
程志尚将信将疑地盯了她半天才缓缓放下手,问:“什么办法?”
“办法有些特殊,不适宜让其他人听见。”程青澜一边说,一边扫视了一眼厅内的女眷。
“你们先下去。”程志尚几乎是急切地说出这句话。
现在在他心里,再没有什么比挽回自己的颜面更重要。
等厅内只有他们两人后,程志尚又坐回了主座,饮了一口茶,才说:“你说吧,什么办法。”
程青澜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冷冷地盯着程志尚:“在我把办法说出来之前,我想先问父亲一个问题,若父亲如实回答,我也能保证这个办法绝对能帮父亲挽回民意。”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合作,各取所需罢了。”
程志尚觉得这次回来,眼前这个女儿确实有点不一样了。
但自她入府五年来,自己也没跟她接触过几次,每一次也都是他训斥居多。所以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这人变了,还是自己本来就没认清过她。
“你想问什么?”
程青澜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笑:“我想问父亲,我的毒,是不是你找人下的。”
程志尚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问:“你竟然怀疑你的父亲下毒!”
程青澜不答,只静静地盯着他。
“为何认为毒是我下的?”
“从我进厅开始,您除了开头的寒暄,完全不追究下毒之事,只是一直追问谁传出这个消息。但在侯府内用毒本就是大事,我虽不讨人喜欢,却也未与谁结过你死我活的仇怨,若是我被下毒,很有可能下毒者并非针对的是我,而是侯爷女儿的这个身份,今日是我中毒,明天就有可能是蔷薇二姐妹,甚至是两位夫人和你!这一点我都能想到,父亲怎会想不到?”
程青澜一口气说完上面的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接着说:“但如果是父亲下的毒,自然就不用疑心这些,也不用彻查。而且我中毒后并没有人来确认过我的死讯,谁杀人会不确定人死没有?但侯爷可以不用,因为全府都是您的眼线,不管我的尸体是放在院里发臭,还是偷偷带出府,您都会知道的,只不过是想不想管的差别。”
程志尚站在台阶上,静静地与程青澜对视着。
他的脸色已不像刚才那样通红,眼神也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
“我为什么要杀你?”
“不知道,或许只是烦了,厌了,不想老有人提醒你——深受陛下信赖、百姓爱戴的忠孝侯府,十多年前德行有失,在外留了个私生女。”
“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程志尚走到程青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没派人杀你。”
“您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么?”
“我说,我没派人杀你。”
程青澜静静地与他对视了许久,突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那女儿就放心了,从明日开始,请父亲闭门不出,同时告知管家不要阻挠我出门。我保证您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