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近遥相望
可可走得很潇洒，大有挥挥衣袖，不留恋一丝云霞的味道。
林深雾重，路径四通八达，延转曲折。林中的夜来得急，不一会儿，太阳最后一缕光辉便收敛干净了。可可感官敏锐，夜间视力绝佳，不然也不会那般轻率的从匪窝里连夜奔逃。这也是为何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的重要原因。
一边走渐渐发现自己走的路似乎不对，可可有些不确定，因为上山的时候有黑大帅在，自己被风一样的黑大帅闪了眼睛，对于路径却是没有过多记忆的。沿着险恶曲绕的路径东绕西绕，可可越走越没有方向感。一个时辰过去，可可发现这座山实在太大，也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了。
可可想到君沉珩的话，寻思着自己身后没有追着喊生叫死的匪徒，也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索性也不再浪费眼力辨方识位，决定在山上将就一晚算了。
可可射下一只野鸡，又摘了一些野果。中午并未吃多少东西，几乎又奔逃一了下午，可可感觉到肚子空得不行。
就着一处山泉清理干净，可可的厨艺倒是没话说的，因为经常在野外生存，受不了没滋没味的干涩味道，总想方设法的让食物美妙一点，一来二去倒是弄出一手不错的手艺。
将鸡切成小块，涂抹上果汁，又敷上鸡的内脏油脂，用树叶裹紧，再裹上一层泥糊。架起大火来烤。这样弄出来的肉酥软细嫩，妙不可言，要是真是直接放在火上，鸡肉会变得又焦又苦，吃着跟嚼蜡查不了多少。
烧了几轮柴禾，感觉差不多了，敲开鸡肉的覆着的外壳，鲜嫩热腾的鸡香扑面而来，咬下一口，可可满足地叹了口气。好久没吃到如此美妙的滋味了。
感到这是自己莫名其妙到这里后吃得最惬意的一次了，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酒，要是再来一瓶美酒那滋味再好不过！
吃完一个鸡腿，可可舔舔手指，将吃完的鸡腿向一颗粗壮的树扔去，准头似乎不好，没中，擦过树皮跌在落叶里，地下潮湿，骨头落下没什么声响。又啃干净两颗野果，把果核也扔过去，这次中了，不分先后的发出声咚响后向一个方向反弹出去。
像有蝴蝶飞过，空气中出现微不可察的衣袂游浮的声音，一个人从树影后出来。他的白衣映着火泛着令人舒服的柔光，面容温和，嘴角含笑，温暖地像是赴好友宴会般带着亲切。既然发现了，隐藏也就没必要了。
“君公子，真巧，我们又见了。”可可抬眼看向他熟稔的招呼，一手撕着鸡肉津津有味吃着，一边感慨似的叹息道，“公子你我萍水相逢，却又如此穿黑越林披星戴月地长途相送，不过公子此般含蓄，想必以往被公子送过的姑娘只道公子冷血无情，却不知公子实乃义重情深。这要是传出去了也不知会惹多少女子芳心相付呢。”
君沉珩忽略掉可可对他跟踪的嘲弄，不缓不急地坐在可可对面，赞道，“朗小姐，鸡肉做得不错，光是香味便是令人食指大动。”
可可点头，笑道，“这个我知道，不过，像公子饮茶食露的高雅之人，能得公子称赞，这山鸡得修几辈子的福分啊！”
你喝了半天茶水，饥肠辘辘，腹中空空，现在不好受吧。
“朗小姐误会了，饮茶再如何穷天人之道，到底也是水罢了，所有的甘芳也是列在果腹之后的。”
“君公子地意思是饿了吗？”可可有些苦恼，“那怎么办呢？这只鸡肥美汁多，不过，我吃得完的。”
可可说道做到，开启一派吃播模式，哪怕是一根草也被她吃出十八般滋味，愣是一根鸡毛也没给君沉珩。
君沉珩瞧着可可浮夸地吃完了鸡，笑意朗朗，“朗小姐，你吃得如此香甜，对于一个只喝了茶水的人来说，看着真是又是享受又是折磨啊。”
可可收敛了夸张的吃播，冷声道，“我故意吃给你看的，行了，你也别故意在那里逗我开心了，说吧，你到底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朗小姐说笑了，君某是真的担心姑娘安全！”
可可哂笑，“你担心我安全，告诉我前路不通，又不请我留宿，感情这见不着出路的林子是君公子家的后花园，无凶又无险？还是觉得野兽都是瞎子，对我这个美食视而不见？”
君沉珩对着可可不轻不重地说，“朗小姐，君某相信，这片林子对你来说是你的花园，但是若是到了昌平，人比野兽更凶猛的。”
他抬起眼看着可可，偏浅的眸色里是懒洋洋的柔光，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锐利的锋芒。
“被人追杀，可是他们连你的衣服都没碰到，朗小姐本事在下佩服，朗小姐，你是谁？”
“朗小姐身手了得，若是修得浑厚内力，江湖中怕是没有几人是朗小姐的对手。朗小姐师从何处？
“但是朗小姐，大月国的女子都不及你的英姿，那么朗小姐从何而来？”
“君某自信自己并未弄出声响惊动你，朗小姐如何发现我的？”
“朗小姐，现在回到昌平，想必被你甩掉的人会对你很感兴趣，你要到哪里去？”
君沉珩未回答可可的问题，撇开虚假的笑意，认真地对可可发出犀利的疑问：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儿去的从古至今都悠远而深奥的哲学问题。
君沉珩说完，笑意盈盈地盯着可可，却又坚决地不让她回避。
可可也盯着他，半响，开门见山，“我喜欢关注现实利益，告诉你，我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的一切。”明亮的火光应在他眼中，光华迷离，明暗交替，眉梢眼角带着一丝朦胧的浅笑，慵懒中许下王一样的承诺。
“口气很狂，若是我想当皇后呢？”可可看着他眼睛，笑了一下，带着说不出的讥诮。
“未尝不能，你要看是那个国家的王。但是我不保证你当上皇后之后的具体寿命。”君沉珩挑眉。
“那我要是要当你的夫人呢？”可可盯着他，眼底闪过一抹诡谲。
“荣幸之至。”君沉珩浅笑。
“当你的夫人我能活多久？”可可问道。
“在我死之前。”君沉珩笑道。
“那你能活多久？”可可看向他，“如果我嫁给你，你的寿命却只有三天，你的承诺对我而言不比谎言恶毒。”
“朗小姐，这个答案在我死之前我才能真正知晓，如果我现在就知道，相信我对你而言不具有夫君的意义。”君沉珩看着可可，瞳孔中跳着摇曳的火光，明亮得恰到好处，既不暗淡，又不灼人。
“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你都对我不具备夫君的意义。”可可手搭上左腕，抬起轻轻地拢起掉落的碎发，“我的夫君需得是天下一等一的贵族！”
可可看向君沉珩道，“所以，你不必是我的夫君，我也不会是你的夫人，名义上的未婚妻绰绰有余，不必当真。”
“我是朗可。”
“从父亲和母亲必然的爱意中意外而来。”
“之所以发现你，是因为你的影子没有收起来，让树影浓稠了三分。”
“师从父母亲的朋友。”
“将到您的府上去。”
“朗小姐，你的答案跟你的人一样。”君沉珩眼中的笑意加深，吐出了后半句，“清新别致，雅丽脱俗。”
“既然如此，你要收回我想要的一切吗？”
“君某说出的话不反悔。”
“那么击掌为约。”可可向君沉珩伸出手。
君沉珩温润的眼底掠过一抹讶异，像是光意外地穿过深潭给人瞬间的清澈，浮光掠影后又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倒云映木，他缓缓向可可伸出手。
可可向前拍去，两只手贴合在一起，一触及分。
“我这人呢胃口不大，不会提让你为难的要求，君公子大可放心。”可可可不稀罕你的保证！我堂堂尊贵的朗氏之女岂会稀罕你的保证！人心易变，更何论毫无约束的诺言！所有信以为真男人诺言的女人都落成了可怜。
“一等一的贵族是皇亲国戚？”君沉珩出声问道。
“不是。”可可摇头，“比皇亲国戚更高贵的一种。”
“那你是吗？”
“自然是。”可可笑意盈盈的看着君沉珩，乌黑的瞳仁中闪过晶莹的光芒，“沉珩，可儿不想在这里过夜呢。”
君沉珩的温润出现一瞬间的凝滞，良久后才缓过来，嘴角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沉珩记住了。”
“沉珩，你真好！”可可低着头，快速地对着君沉珩娇羞地一眸，低头从火里挑出个东西，提给君沉珩，柔声道，“沉珩，这是可儿专门为你留的，一只鸡腿。”
“可儿有心了。”君沉珩嗓音在夜色中越发温厚醇和，目光柔软，笑意渐深，优雅地剥开被层层掩盖的鸡腿，嚼着鸡肉，赞道，“可儿的厨艺妙不可言，沉珩好福气。”
君沉珩吃完，手伸向泉水的方向，一道泉水像是受到了召唤，精灵一样欢快的在他双手间游动，顷刻，那道泉水像是被他逗弄的画眉一样跳完了舞，叮咚一声落回原处，未溅起一丝水花，而他的手在夜色掩映中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好吧，黑大帅认可的主子又怎会真的是一脚就被踹翻的草包！君沉珩你果然厉害！可可微微一笑，眼中光芒闪动：沉珩，你会给我你能给我的一切是吧。
君沉珩向可可靠近，在可可身前一步停下，眉眼含着温柔的笑意，手轻轻地拂向可可略显圆润的脸。
可可乌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他，对他入戏的样子心生佩服，在他手触碰到脸之际醒转般微微侧开。君沉珩的手轻风一样抚过，可可的脸传来一片轻柔的触感，停在可可眼前，赫然是一羽暗红的翎羽，他噙着笑轻柔地说了一句，“我的可儿这样好美！”
君沉珩的声音柔和，似初雪晶莹美好，落在手心转瞬融化，却又在人伤怜渐起时在心房里悠悠沁出暗香般的凉意，可可一瞬间陷入麻痹。
他突然向前一倾，俯视着可可，柔软的长发垂落，抚过可可发丝，像一双柔软的手轻柔地捧着可可的脸。
身子被浅淡的茶味袭绕，发现瞳中渐渐放大的人影，可可背后凛然生出一股凉意，面上快速浮出一抹笑意，足尖旋转，手指沿着他的手花一样滑过，随后搭着他的左肩，将一片轻柔的羽插进他的发，凑着君沉珩的耳朵低语，声音低哑魅惑，“沉珩，你不比可儿差呢。”
说完退后两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君沉珩，暗暗揉了揉反酸的腹部。
君沉珩莞尔，伸展手臂，可可像被丝丝缕缕的线网缚住了般不容抗拒的牵拉进君沉珩的臂弯，下一刻，可可身子一轻，已经被带着在夜空下飞行。
君沉珩的速度很快，可可似乎像他发丝里的羽般不带重量，带着可可亦好像在清晨的花园不徐不疾的漫步。
君沉珩身上的茶香悠悠地漫进可可的呼吸里，可可所有所思的看着他。
他侧脸的线条柔润，没有一丝突兀的棱角，像是不可多得的暖玉，拥有温润的舒适的光。让人止不住的心生亲近。
可可心里浮现出一个人-朗夜，他寡言沉静，脸上长年没有多少表情，每次见到自己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是可可知道每次自己围着他叽叽喳喳或跟他一样安静的时候，他是高兴的，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依旧没有表情的脸会变得无限柔软，冷硬的线条像被修饰过般美好柔润。
垂下眼帘，掩住其中的复杂。
掠过黑黛的群山鳞次栉比的房屋，君沉珩落进一处院落。
“可儿，你先住在这儿，若有什么需要，司静会给你处理。”君沉珩交代道。
可可有些累了，眼中有些松弛的睡意，扫了眼，院落东西两处厢房，北边是主屋，南边倒屋，典型的四合院风格，独立性很强，可可满意，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呵欠，“我要睡了，你随意。”
推开一间房，倒在床上不动。
没过一会儿，一行刻意放低了脚步声在长廊中响起，最后停在了可可门外，叩击三下。可可闭着眼睛不耐烦的道，“所有事，明天再说，我要睡了。”
一道年轻略显沉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朗小姐，我们伺候您更衣洗漱，我们进来了。”
五个比可可年略小的丫鬟围在可可床前，一个散开可可的发，要帮可可梳发，另外两个拧着毛巾一个向上，一个向下……
可可猛地睁开眼，摄人的眼神毫无内容的笼罩给自己妥帖照顾的人，一个鲤鱼打挺，惊坐而起。
一群丫鬟被诈尸一样的可可吓到了，停下手中的动作。
可可被人打扰摆弄的不虞之色敛去，瞬间被一抹和善的笑意取代，“大家辛苦了，都这么晚了，不必麻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姑娘，这怎么可以？这是司管家亲自交代的事，这是奴婢们该做的，还请姑娘配合，我们很快就好。”为首的大丫鬟恭敬地道。
见她油盐不进拿什么管家说事，可可收起敷衍，扯过她们手中的物件，快速地洗漱完，整个不到五分钟，拭净脚上的水珠，拉起被子蒙住头嚷道，“我要睡了，你们赶紧离开，再耽误本姑娘睡觉，告诉你们，老娘立马杀到君沉珩床上去！”
几个丫鬟像是被雷给劈住了一般，焦在当场，好半响，才收拾东西退出房间，几人依次退出，诡异的是她们面上尽是梦游般神色，像是被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摄住了魂魄。
清晨，大丫鬟又领着一路丫鬟进到可可房间伺候可可起床梳妆，可可咬着牙，挤出让自己牙酸的温柔笑意，跟她们好说歹说，总算让她们从此不要给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级别的照顾，除非自己残废了。
并知晓了她们的名字：麦子、花生、青枣、菜花、豆豆，很生活的名字，多念几番下饭不错。
君沉珩是逸王，这处院子是落英斋。
可可吃完饭，便在院子里随意的牵拉身体，在一众下饭菜眼中可可身体弯出不可思议的幅度。
不一会儿年轻的男子领着一群人来到落英斋，给可可恭敬地行礼道，“朗小姐，这些都是用得着的日常用物，这些丫鬟们就在这里伺候姑娘，有什么需要交代给麦子，卑职定当妥善安排。”
他身形偏瘦，身着一件暗灰的衣裳，看起来略显普通，可是一双眼睛却是和年龄不符的老练和沉稳。他便是逸王府上的大管家-司静
可可不客气地提出要求，“那可可先谢过了，趁着司管家在这，那就先不麻烦麦子了，我需要一套书房用品，尽可能地多弄一些书，不分浅显和深厚，只要你能找到的我都要。”
可可现在差不多文盲水准，毛笔字虽还不错，但是也没写过这样集抽象和形象于一体的文字。
司大管家效率颇高，下午便给可可运来三车书籍，有竹简有线装书，分门别类地立在书架上。
可可眸光上下一扫，找出启蒙书籍和字典，开启了自己的脱盲生活，摊开纸张，一遍又一遍地临摹鬼画符一样的古文。
没法不让可可郁闷，别人穿越时空莫不是诗词歌赋样样接通，自己却是成了一个跟目不识丁相差无几的文盲，认识的简单几个字还是能看不能写！只能偷偷躲在书房里看书认字！不然以后混迹江湖很可能出现被人卖了还在那里傻兮兮数钱出洋相，真要是这样，可就是丢尽朗家十八代老祖的脸了。
写下记忆中遒劲有力的四个字，原来君沉珩山上的别苑是听云别苑，亭子是观海亭。
云海缭绕，仙家别苑，这皇帝的儿子装逼规格绝非凡俗人等可比。
可可认字速度很快，一个星期便能够认下大多数的文章，不懂的标记出来，反复的写，联系现代汉字，触类旁通的，一个月过去，看书对可可而言基本没什么障碍。只是在写的时候时一不留神还是会惯性的写出几个现代汉字，在一纸古董字面前尤显卓尔不群。
与此同时，君沉珩身边，麦子一五一十地跟君沉珩描述可可的动态。
“王爷，奴婢趁朗小姐睡着的时候取出三张她写的字，奴婢每次给姑娘送饭添水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写字，她说写字最能修身养性，其余的时间就是看书，那些书差不多都看完了，偶尔的时候也画画，她只画了一副，那画……。”麦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好似言语贫血了，对于画的描述变得苍白起来了。
君沉珩抬眼看向远处，复又轻轻闭上，静静地等她的下文。
麦子努力地组织语言，好半天后才道，“那副画中的男子特别的怪异，头发很短，五官像是刻出来的似的，不对，他是整个人都像刻出来的，而且好像活得一样，非常地奇怪，可是仔细看，还是非常好看的，跟王爷一样少有人比得上。”
“她看书的顺序呢？”
“《蒙训》、《太师论》、《长庭史集》《诸国风俗论》、《国志》、《草木集》。”
“生活上呢？”
“朗小姐起居生活这些都不让奴婢们过于插手，奴婢只需按时将饭菜送到她书房里即可，她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书房中，除了早间锻炼半个时辰的‘瑜伽’”
“吃呢？”
“她喜欢喝白水，吃得跟我们都差不多，胃口很好，比较爱吃肉。”
“你觉得她怎么样？”
麦子低着头，思索了一番，“伺候朗小姐毫不费力，她很会照顾自己，是个很让人放心的人，但有些不拘法度，出人意表。”
“那天，朗小姐睡觉，她不满奴婢们打扰，出口就是……”
“什么？”
麦子用比寻常快了两倍的语速平板的念道，“耽误本姑娘睡觉，告诉你们，老娘立马杀到君沉珩床上去。”
君沉珩眉毛一扬，不自觉出现女子着恼咬牙发狠的模样，不由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