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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前世鲤女跪求佛前

东市直至西市。

  年轻公子垂眸,五官端正,棱角分明,拥有着极为精致的眉骨,清俊出纤尘,犹如迟暮光色时流淌着的一汪碧水青莲,纤长而浅淡的睫毛遮住了流转着光华的眼睛,模糊了锋利却冷峻的轮廓线,惹来行人艳羡。

  碧砂额目,额前青丝散落几分,眼神淡漠,孤身一人行走于各色人物,下巴颏瘦削,肤色苍白,温润如玉般的人物,天间凡尘,将整张脸都藏在厚重的狐狸毛当中。

  他的披风描绘着的不知是何处景致,山河人间,丹青千里,汉白玉配上珍珠扣,枣红衬青绿的麦穗长长垂落在两肩侧,顺着青丝一直落到腰间,神情疏离,仿若不存在于这个人世间,步子不急不缓,一派悠闲自在,倒凭空生出几分闲情雅致的错觉。

  街市喧嚣,热闹非凡,一身烟火气,人头攒动,一路来往,有些待字闺中的女子牵着闺阁好友,粉面含春,回首含笑,好奇又拘束的打量着这位年轻又生得十分好看的素衣公子,却见他衣饰并非绝品,气度不凡,实在无人敢去招惹,故而在他身边形成了一种避让。

  沿街处酒肆,却有着年迈商贩气喘吁吁的抱出一大堆纸伞,其中就有一柄绘竹二十四骨纸伞,落了一层灰,随着四层阶梯滚落在他脚边。

  竹令君一怔,停下脚步,低下头,复而蹲下身子将这柄绘竹二十四骨纸伞拾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光影下呈现出半透明,对着烛光一撑开,二十四骨洁白无瑕如皓雪,笼着一层冰霜似的颜色,残月半开,根节分明,伞面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入目皆是素白,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不加装饰,反而精巧得素雅大方。

  他的拇指似是触摸到什么,垂眸,移开视线时,便见那柄骨处深深的用以朱砂镌刻着两行小字,只可惜被主人镌刻的歪歪扭扭,实在难看——

  鸦渡寒舟曲未尽。

  平江妆已残。

  只能依稀可见这两行小字,后面那句前两字侵蚀得实在厉害,其他的便再也识不清,连带着下面的名字,也只能看出一个“漫黎”,南明九州并没有这个姓氏,也不知这柄绘竹二十四骨伞的主人该是名男子还是名女子。

  “哟,这位公子。”年迈的商贩见他看得入迷,又见他衣饰华贵,不由得堆上笑容,摩挲着双手,凑上跟前,“怎么?莫不是看上这柄绘竹二十四骨伞了?”

  尚未等竹令君回话,他笑着摊开五个手指,奸商模样,原形毕露,在竹令君的眼前晃了晃,生怕他看不见似的,“这个也不贵的,就是东西旧了些,我只收你五文钱,这便算是你的东西了。”

  竹令君不予理会他,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绘竹二十四骨伞,抬起眼,问道:“这些伞虽然说旧了些,但都是好的,你为何要将这些伞给丢弃。”

  商贩怔了怔,旋即耐着性子笑说:“公子你有所不知,这些绘竹二十四骨伞据说原先是我祖父那一辈从南海沂州运来的,不如我们南明九州的玉骨伞轻盈,骨节厚重,若是遮些雪倒还可以,可在南明九州都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雪了,只是论遮雨来说,没有什么人愿意花钱买这些个笨重玩意,放在后院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沂州居于南明九州的南海边界,存在于南明地域,却不受南明九州管束,只是个深陷环海,不与外界来往的岛屿,而且岛屿顺海移动,常年下雪,景色秀丽,白暮覆盖整片山林,沂州城百姓世代皆是渔民,靠海而生,以打鱼和珍珠为生计,最著名的便是血珍珠,可让人们得知这个岛屿存在的,却并非是渔民。

  根据《人皇传说》和《山海经》记载: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听说,曾经有船队绕近路,经过南海时,发现沂州时发现藏有鲛人族,鲛人性恶,乃海中妖物,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人皇曾用鲛人的油脂制成长明灯,放在墓室长燃百年不灭,泣泪成珠,容颜妖异,会以歌声和惊为天人般的容貌诱惑路过的渔民坠海而亡。

  而这绘竹二十四骨伞倒的确是南海沂州百姓喜欢用的东西,乃是南海沂州一位宿姓木匠亲手打造,南明九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雪,这种东西,虽然制作精美,骨质透亮,别致独特,可平日里也用不着,百姓们自然是不屑一顾。

  可今日……却跟往常不同。

  “这些绘竹二十四骨伞你还是收着吧。”

  竹令君掂量掂量着这柄绘竹二十四骨伞,份量比起玉骨伞,确实算不上轻盈,对于南明娇气难养的女子来说,实在过于笨重,伸手掸去绘竹二十四骨伞上面的灰尘,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给了他五枚铜钱,不咸不淡道:“等会便会有人买光你这些绘竹二十四骨伞了。”

  “公子就莫要跟我开玩笑了。”

  商贩忙不迭的接过五枚铜钱,眉开眼笑,撇了撇嘴,甚至懒得看底下一堆绘竹二十四骨伞一眼,随口一说:“这些年来,也就公子你一人买这玩意,南明九州又从不下雪,大家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笨重玩意,除非啊,这老天开开眼,下一场大雪来。”

  竹令君独身一人站在大街,背影被光线拉长,此刻却是目光深远,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黑夜无边,似是要透过云层看穿些什么,忽而一把撑开那柄绘竹二十四骨伞,抵靠在右肩上,灼灼花影便顺着清透骨节落到他极为清俊的脸上,他微眯双眼,素衣飘飞,只意味深长的留下一句话。

  “南明九州,也是该下一场大雪了。”

  随后,他露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容,侧首问那商贩:“你信吗,我说,今天南明九州会下一场大雪。”

  商贩顿觉此话好笑,却拿他无法,又在心中暗道眼前这位年轻公子怕不是在胡言乱语,定是在茶楼听那些老家伙说太多的话本子,只当他是年少无知,哭笑不得道:“公子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今日南明九州一定会下雪呢?老天爷的心思谁又能猜的准。”

  却见眼前这位年轻公子垂眸,眼神似是如黑夜里寂灭的星光,像是不大高兴,抿了抿唇,唇线绷得直成一条线,整个人都像是被他这句话给打击到,身影分外落寞,容颜俊朗,眉骨凌厉,一脸认真和固执的向他强调:“我就是神仙。”

  商贩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发出一声讥笑,笑得近乎直不起腰,连眼泪都笑出来,旋即收回满脸笑容,点头哈腰称是,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这年轻公子生得这般好看,原来是个傻子。

  俗话说,人无十全十美,古人诚不欺我。

  商贩抬头看了一眼长安城,天色已晚,也无心和他干耗在这儿,摇了摇头,一副看傻子的模样转身进了里屋,一把关了木门,空气里扬起轻薄的灰尘,也不再去管地上的那一堆绘竹二十四骨伞。

  人们的欢呼声和烟火爆竹声喧嚣无比,一股脑儿传入上空,伴随着烟火,男女的欢笑声,满街皆是胭脂水粉香,向来狭窄的东市街道在此刻变得偌大,呈两面排一直在往深处扎,而留在时光深处,便只剩下那位素衣公子一人,连带着的还有地面上一大堆绘竹二十四骨伞,像是被热闹所遗忘在暗处。

  竹令君独自一人撑着那一柄绘竹二十四骨伞,站在木门台阶前,清风吹起皎洁月光般的素衣,眼看着那商贩一脸不屑一顾的关了门,嘴唇微抿,眼神略黯淡了一瞬,但到底他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视线投远,一直延伸到远方雾茫茫的黑夜,衬着骨节透亮的绘竹二十四骨伞,他眼底似是凝聚了破碎的星光。

  南明九州长安城几十年不曾下雪,又有多少人又在盼望着一场大雪纷飞,白暮覆头。

  ——————

  “这位公子。”

  耳畔传来一声极为娇俏的声音,还莫名带着一股娇羞,伴随着女子娇笑,他尚未低下头,便已闻到扑面而来的那股胭脂水粉香,也不知是何种香料,过于浓重。

  竹令君一愣,下意识间一低头,眸光便从绘竹二十四骨伞,落到眼前两名妙龄女子的身上,其中一身红衣劲装,腰间别着长鞭,娇唇皓齿,一副蛮横骄纵的模样,而另一位却是一袭绿衣,大家闺秀,年纪颇小,穿着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仔细一看,原是一对容貌有八分相似的双生花。

  而待看清眼前人,他便很自然的撑着绘竹二十四骨伞退了三步,不冷不淡道:“两位姑娘可有事?”

  绿衣少女肌肤似雪,有一双含清鹿眸,发髻插着流苏,年纪尚小,点缀着不少金珠,两眼似是含情脉脉,盈盈朝他望去,行了一礼,温婉道:“这位公子……小女名为临清,旁边这是我长姐灵犀,不知为何,瞧着公子似是有点面熟……”

  “那姑娘应该是认错了。”

  竹令君怔愣住,视线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了然,抬手将绘竹二十四骨伞遮在眼前,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两人一半容颜,微微颔首,认真思考了一番,含笑,耿直道:“我看两位姑娘很面生,而且我身子骨本就不好,所以素日里很少出门,应当并不认识你们。”

  那位唤灵犀的红衣少女被他这句话逗乐了,眉目间暗藏着一股傲气,刚要说些什么,似是从未见过绘竹二十四骨伞,眼前一亮,便将视线落在绘竹二十四骨伞上,神情有些跃跃欲试。

  他又迟疑了一瞬,犹豫不决,最后略带歉意道:“这柄绘竹二十四骨我想送给我妻子,实在无法借给两位姑娘。”

  “原来公子已经有妻子了,是临清冒昧。”

  绿衣少女俏脸变得苍白,难掩面上失落,微微咬唇,眼眶一红,顿时用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小手帕一捂脸,尴尬到无地自容,一头扎进旁边红衣少女的怀里,难过无比。

  灵犀无奈摇头,只将脾性软弱的小妹护到身后,扬起一双神采飞扬的远黛眉,飞扬跋扈,年纪不大,可浑身却散发着一股灵气,眼里盛满朝气,那灵气近乎要成型般从她身上喷涌而出,她昂起头,年少轻狂,嚣张跋扈道:“我小妹可是长安城有名的美人,临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的妻子又该是什么人?可有我小妹生得好看?”

  红衣少女笑得张扬,自以为无伤大雅,又故作不屑一顾的添了一句:“莫不是个丑八怪吧。”

  此话一出,竹令君脸色僵住,几近冷漠的眼神扫了过来,原先浮现在嘴角处淡淡的笑意也随之凝固,慢慢顺着一身冷却的气息垮在眼底,而眼底,皆是晦暗不明的杀气,周围的空气似是冷了下来,他于心底冷笑,内心翻江倒海,搅碎了理智,骨节分明的五指攥紧了绘竹二十四骨伞,指尖按压直至发青,手背青筋暴起。

  好好的一个姑娘,偏偏……生了一张无法无天的嘴。

  而那看似温婉可人的绿衣少女也有意无意的躲在长姐身后,一边用小手帕楚楚可怜的抹着眼泪,一边咬着红唇,含羞带涩,用眼神打量着局面如何,当听到长姐这样说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显然有些骄傲,却也只是一瞬,便被竹令君揽入眼底。

  他强忍住心头不耐,从这对双生花中间横插了过去,差点将这对姐妹给撞翻,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她们,讥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们这样的女子,长安城素来是文客诗者称赞的地方,而你们倒是有趣,与我本就不熟,还一上来就蛮横无理,不尊我和我的妻子,听说临府武将辈出,今日一见,两位姑娘果然是将门虎女,让在下大开眼界。”

  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结果,红衣少女也并非是个傻的,笑容逐渐凝固在嘴角,连带着的,还有那个看似温婉可人的绿衣少女。

  “你这公子真是无礼。”红衣少女气得浑身发抖,颤得声线都在抖,面色充血,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你居然敢这样说我们,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他孤身一人撑着那柄绘竹二十四骨伞,黑夜里缓缓转身,说不出的风流绝艳,瞳孔里倒映出他的影子,素衣落在底下,一尘不染,直至纸皮灯笼内昏黄光线落到他衣角,仿若沾血,面色如凝结了一层冰霜,青丝飞扬,张狂得像是一个妖物,语调夹杂冰冷:“像你们这样的人,连我妻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何况生得也不怎么样,说到底,从头到尾,还是腐烂到了骨子里。”

  “不准这样说我长姐。”

  那绿衣少女也许是觉得碍于情面,一时失态,居然一把扯下红衣少女腰间别着的长鞭,红着眼眶朝着他鞭打而来,长鞭带着凌厉的风,似是要劈开冷冽的空气中搅动了长安城里的烟火,看似无力却带着七分的气力,若是落到人的身上,估计还得掉一层皮。

  竹令君顿觉有几分好笑,这红衣少女蛮横无理,得理不饶人,却并非什么恶人,反倒是看似温婉可人的绿衣少女一直不作斗争,倒是个有些心思在身上的。

  “临清,别——”

  红衣少女大惊失色,惊呼一声,说到底并未真的想要他的性命,立即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惊慌失措的想要去阻止她,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来不及了。

  竹令君目光霎那间变得凌厉,犹如一柄斜插在山鼎之上的冷剑,接受日月之精华的洗礼,披着丹青山水间的狐狸毛披风,脚下无风自动,微微一动,于无人发觉的角落处,亮起一圈青色的符咒,围绕着他的身体盘旋而上,他张开手,指间忽然间多出一把森凉匕首,往后一退,像是一时失足往后倒去,而那股劲风正朝着两人而去。

  就在即将触碰到那长鞭时,一条黛影一闪而过,如同屋檐瓦上的雨珠飞溅而来,时间仿若静止了三秒,眼前的流水,人间,长安城,烟火皆变得缓慢。

  竹令君一时惊愕,指间抓着的匕首收回袖袍深处,抬起眼,涌入眼底的便是大片大片的红,如浮起来的三千明灯,又如鱼跃龙门,伴随着风声鹤唳一瞬间涌入耳畔,他看见花夭离,一身红衣,犹如那年跪在佛祖面前的新嫁娘,腰身将折,戴着牡丹花的面具,花珠乱颤,肤若凝脂,纤长羽睫,乌发如雾,红唇娇艳。

  在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顶,浑身锋芒毕露的杀气和怒气消失殆尽,化为乌有,脑海里,记忆深处,突然不受控制的浮现了一个画面,那场噩梦,那场大火,一如经年,走火入魔,困了他一生一世。

  红唇浅笑,满是稚气的小新嫁娘跪于菩提,乌发如雾,戴着桃花簪,双手合掌,闭上眼,心底皆是虔诚,身子骨脆弱得近乎要被山巅上的冷风给掀翻,那样弱小又惹人怜爱,顶着沉重的凤冠。

  一层又一层的风浪,寒鸦之下江河万里是山茶花,满身裹着大红内绣锦云祥鹿样式的嫁衣,宛如一个传说中被傀儡师操控的人偶,苍白肌肤,面无血色,美得惊心动魄,恍如是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妖精。

  而他立于高堂之上,一袭血衣,沉睡着,独自挺过千百年的孤独,被人们遗忘在荒芜的这座空城,无人供奉。

  神灵的心脏被封存在神佛泥塑,肉体承受着神罚,世人听不见他落泪,可心底却已破碎成一片片枯萎的花瓣,直至零落成泥。

  他久违的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小小的……新嫁娘,她的声音。

  她于菩提叶落,取下头上别着的桃花簪,从香炉中一眼望到坐在高台之上,披满蜘蛛网的慈悲佛祖,眼睛很亮,不知其中竟然埋葬着一位忍受千万年孤独的神明。

  然后,抬起一只雪白的手,将那支桃花簪举过头顶,供奉在坛前,他被锁在厚重的铁链,淡淡抬眼,殷红的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滑,险些被这缕火光给灼伤。

  在人间的战争还没有开始时,他是一位怜悯众生的神明,游走世间,无数次听见人们心中的欲望,第一时间没有给予回应,却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以一种特殊的送达方式,给予了那些信徒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

  但是,到了后来,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相信佛祖。

  他便一个人被永远地遗忘在无尽岁月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看尽了世态炎凉。

  门前菩提落了一地,春去秋来,暮雪白头,直至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覆盖住佛祖的泥塑金身,那些信徒为了活下去,回到庙宇,偷走了他身上的金身,随着时间,佛祖变得灰头土脸,暗淡无光,再也不会有人回头看他一眼。

  他藏在黑暗里,一点也不起眼。

  却是第一次听见少女的愿望,那样的匪夷所思。

  他以为她会和那些人一样,求得一生荣华富贵,或是仕途无忧。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微笑,垂眸,一身红衣,如同跪坐于红尘之间,精致的眉眼宛如玉雪雕琢,对着肃穆庄严的佛像,眷恋而深沉,说:“我想嫁给神明。”

  稚气又坚定。

  世间风止,云止,呼吸一止。

  他一身白衣染血,狼狈不堪,犹如一条丧家之犬,连一丝阳光都不曾拥有,在冒着黑色浊气的锁链里拼了命挣扎着,骨节错位,露出一大截森森白骨,伤口冒出大量殷红鲜血,赤红了双眼,终于在虚空中接住了那枚桃花簪。

  像是接住了她抛过来的绣球,千万年来,第一次笑了,亦是第一次哭了,只因为一眼,认出了她。

  “我听过神明在哭泣,他们都不信。”

  少女轻声呢喃,佛光落到侧脸,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她含笑,合掌为十,眉目哀愁,“不知为何,我想让神明高兴。”

  而那年,正是他等待扶离的第五万个年头,也是他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候,将近死亡的时候,就差一点便会在第四个月圆之夜神形俱灭,这万里人间,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陵光。

  他从来不敢要求她什么,却曾在神界天池问过她一句话。

  “若是有一天我追你追累了,你会回过头来找我吗?“

  以扶离的性格,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她想,可神界抽取了她所有的东西,包括记忆,让她反过头来追一个人,无异于是在违背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所以,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情,她那时如他所料,保持长期的沉默,没有给他回复,他也只是苦笑了一下,再无其它奢求。

  而现在,她以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这一世,她是为了他而来的。

  凡人寿命至多为百岁无忧,皇帝尚求万寿无疆,而神明的寿命却是千万年,甚至更久,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万物归一,命都只有一条。

  凡人身死魂灭,神明魂灭身死。

  身体和魂魄缺一不可,但凡其中一样缺失,死了,便再无重来一次的机会,便如烟尘消散在这个世间。

  她朝他走了一步,剩下的路便由他来替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