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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溱与洧

樊星轨从门缝里悄无声息挤进脑袋,冲花酒挤挤眼睛,缩回去之前,又眉开眼笑瞟了一眼花酒对面的楚陶然。

  花酒面色古怪地瞪一眼她,转回头的时候刚好撞上了楚陶然的视线,她红着脸尴尬道:“哈哈哈,樊星轨先回宿舍了……”

  “嗯。”楚陶然低低应一声,手上不停,画笔侧峰铺色,游刃有余。

  花酒也不说话了,一般情况下,保持安静是画室里默认的规则。安静的空气里,笔尖在画布上游走的声音,沉稳而灵动,仿佛正缠绵在画者的心上,给人稳健的安宁和满足。

  “她好像误会了。”楚陶然冷不丁开口。

  花酒的画笔走势失控,在雪白的画纸上留下了意料之外的重重失误,她喉咙干涩:“星轨她……”

  “误会你喜欢我了。”楚陶然的声音一成不变。

  花酒懵了一阵,大脑随即被一片混乱倾覆,这大概就是他的拒绝了。

  她也曾在无数次的悸动里用这样的情景警醒自己,在心里预演过很多次,她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一定是灰姑娘,饶是她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此时此刻,狼狈、苦涩、惊惶、羞涩……还是真切地在她心头飘忽不定。

  手上僵硬,一滴水彩落在画布上,迅速地晕染开去,花酒慌乱把笔丢进水桶,尽量呼吸平稳地搅动,却还是莽撞地溅出一道污水,甩在了摆在一边的调色盘上,污水的痕迹,青灰而冷淡。

  楚陶然专注而真诚地对上花酒埋在画布后面的脸,低声开口:“花酒,你不是喜欢我,是我很幸运,得到了你的欣赏,但也仅此而已。”

  他叹一口气,耐心解释起来:“你对我,是一种疏离的好感,你面对我时,就像在应对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兄长,或许这样说不太合适,你总给我一种在追星的感觉。”

  花酒一愣,不知道是因为楚陶然温和真挚的神情语气,还是他的话真的勾起了她隐隐的认同。

  “我这样说让你感到不适了吗?抱歉,冒昧揣测你的想法。”楚陶然好似在任何时候都是礼貌的,除了和江依依在一起时。

  “……啊……不是……”

  “我没有伤害和轻视的意思,只是觉得坦诚地和你说明白,是尽我所能的尊重。”

  “啊……也不用……”花酒一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崇拜吧,师兄这么厉害,还没毕业就已经取得了……”

  “我很抱歉。”楚陶然微微俯身。

  花酒对他的心意还是朦胧的、青涩的,也正因为如此,遭遇的痛感也是最轻的,未到深处,一切尚可回流。

  此时斩断,是恰当的时候。

  “不,不用。”花酒慌忙摆摆手,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本来不觉得的,只是像明星一样的师兄,就这样突然成为了我的指导,就忍不住开始期待了……”话这样流畅地说出来,花酒也讶异于自己的坦白。

  是楚陶然太真挚了,让她也大气疏阔了起来。

  “我之前看了一些你的作品,想法很好,就是技术上欠缺了些,还不能够支撑起你的表达逻辑,觉得有些可惜。”

  “原来我是凭实力争取到楚师兄的亲身指导的啊。”

  “外加妖妖欠你一个人情。”楚陶然牵牵嘴角,花酒没有收麻辣鱼的饭钱。

  花酒笑了一声,皱起了眉:“你这样就太伤感情了。”

  “下次见我会别扭吗?”楚陶然问。

  “不会啦,这都是小事啊。”

  楚陶然轻笑一声:“要是不开心,可以找江妖妖聊一聊。”

  “嗯?”

  楚陶然的画已经在收尾了,是一幅背离透视原则的现代主义作品,像是一个新鲜的葡萄架子,又像是高楼林立的城市丛林,他把松鼠毛的画笔用力按在了颜料上:“她很会安慰人。”收回力道,毛笔已经吸满了厚重的水彩。

  “和妖妖姐聊天,就像丢掉了所有烦恼一样。”

  “觉得她很懂你?”楚陶然已经画完了,正准备落款。

  “是啊,她真的很懂我。”从初识到现在,江依依总能给她恰到好处的鼓励,体贴和理解,有的时候花酒三更半夜为交不出作业而打电话向江依依哀嚎,江依依表面嘲讽奚落,但到最后,总能给出有意思的建议,花酒交上去的画,很多就是吸收了她的建议。

  想到这里,她问道:“妖妖姐也学过画画?”

  楚陶然抬头看她一眼,说:“小时候学过。”

  “那为什么后来不学了?”

  楚陶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有更喜欢的东西。”

  “文学吗?”

  “文学只是一种方式,她喜欢的是探索人的精神世界,矛盾的思维逻辑,看世界的不同角度,在文字里,她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花酒并不知道。

  其实,对楚陶然的这句话,她也没有听懂多少。

  “那为什么师兄坚持下来了呢?”

  楚陶然低着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碰画笔是因为周末打发时间去的绘画兴趣班,但沉浸到绘画里面去,似乎就是另一段机缘了。

  他想画画,是因为那时,就可以和一个人待在一起。

  他喜欢画画,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永远都画不完的画。

  他没有坚持,坚持是很辛苦的事,而这一路,于他从不是艰苦的修行,只是本能地追着一个人走。一路清浅的散步,像一页一页缓缓翻动的穿花书籍,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桃花深处。

  偶然一回首,就是指尖的幽邃芬芳。

  他只是从小就缺乏一种能力,一种拒绝江依依的能力。

  那次在秦莉的绘画课上,小小的江依依曲起两根手指,从塑料壳里抠出了一支油画棒,在手指间转了转,于画纸上涂鸦起来。

  “是谁教你这样画的?”

  江依依抬头,看向突然发问的秦莉老师,小声回答:“自己。”

  楚陶然侧头看一眼,满纸的星星,都有着精准的渐变,愈到边框,颜色愈深,其中虽然没有明部、明暗交界线和暗部的处理逻辑,但江依依这般没有接受过绘画指导的三年级小学生,能够在油画棒的处理上自主运用这样的手法,确实让人意外。

  “以前学过画画吗?”秦莉对江依依说,眼神却是在询问楚陶然。

  “没有。”他回答。

  秦莉点点头,微笑起来:“画得不错。”

  江依依的小脸有点红了,低头继续画了起来。

  秦莉便走去指导其他小朋友了。

  课间的时候,秦莉把楚陶然叫去了办公室,栀子花的香味盈满室中,带着天然的青涩和浪漫。江依依最喜欢这样的清淡味道。

  秦莉看着楚陶然,说道:“下午我们机构想拍个宣传照,你能不能和妹妹坐在一起,让我们拍上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