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泛彼柏舟
没人和她玩，她就一个人坐在跷跷板上，撑腿上去又放下来，寡淡一道橡胶摩擦声，而周边却是与她无关的三五热闹。
从小到大，因为江际扬和汤莹不在身边，爷爷奶奶便越发心疼她，难得父母来一次，他们心里愧疚，便事事依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冷落。她绞着衣袖抹抹眼睛，不让人看见。
“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夏帆的声音，似乎永远像村落里的那道迷蒙流水，碧波清漾。
她再没锐气，肿着眼睛唯唯地答应：“好。”
夏帆轻浅的声音里盛着雨季里别样欢活：“那我去藏！”
江依依捂上眼睛数数，声音里有未退的哭腔。数完转身从跷跷板上下来，翻开草丛，她毫不意外地看到顶着一头草叶的夏帆。他像是渴盼了许久般，脸上似是远胜于喜悦的东西，有一种令人牵肠的满足之一。
“你怎么老躲这里？”
“这样你就一定找得到我啊！”夏帆的眼睛有了明媚的光，像两颗亮闪闪的水晶葡萄。
“哪有人捉迷藏是为了让别人找到的啊？”
夏帆不说话，只是欢喜地弯了嘴角。
从此两人一同上下学，村庄里家家户户都住得近，哪怕是隔条小河，也不过五分钟水程，他们一路玩一路往返在家与学校之间。她与夏帆越熟络，其他人离得越远。
有天放学，他们却被王大树强硬拦下了。
“依依，离他远点！”王大树叉腰站着，一脸固执傻气。
“不要，我喜欢和他玩。”
夏帆屏住的呼吸，放松了很多。
“我家里人说……说他家没一个好人，和他走得近……是要倒霉的！”王大树边说边提防地瞟夏帆，语气坚决。
“我才不管呢！”
王大树急了：“他是小偷你也和他玩？！”
“我不是！”夏帆骤然喊出来，眼里仅剩痛苦的委屈。
“你就是！我都看见了！”
“我不是！我没偷东西！”
“你看见什么了？”江依依夹在两人中间。
王大树吵红了脸，喘气说：“他家院子里，晒的是你的鞋子！”
“什么？”
“是你的雨靴，你在上面画过小兔子，我看见了，那就是你的！”
夏帆急红了脸：“不是的，是我在河边捞的……”
“嗐，我丢的！”江依依放心一笑，拍了拍王大树的肩，嬉笑起来，“大树，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花结果，才能成熟……”
王大树忽地面红耳赤，睃一眼夏帆后，转身飞快跑了。
晚上，江依依关了房间的灯，脸贴着窗玻璃，看外面的萤火虫像星星一样三三两两地朝窗玻璃贴近，突然现出了一张脸，双方俱是一惊。
夏帆垫脚，勉强露出小片头顶和一双澄澈眼睛，张口说着话。
江依依赶紧拉开窗子，夏帆转而就缩了下去，取而代之上来的是一个黑色塑料袋，她困惑地拎进来，夏帆的脑袋又努力蹭上来了。
“鞋子还你。”他小声说，又加了一句极恳切的，“你不要不理我。”
江依依爽朗一笑：“不会，夏帆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怔了怔后才放心一笑，夜色里，这稚气的笑颜竟与星光无二。他把江依依的头轻轻推了进去：“快关窗，有蚊子。”
江依依还想说话，夏帆却贴着玻璃朝她挥一挥手，就在夜色里消失了。
长满杂草的乡间小道，漆黑屋影，夏夜蚊虫，江依依趴在玻璃上想看那个背影，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不懂夏帆心情的。
村庄里用黑色塑料袋装鱼，江依依打开来，没有闻见腥味，里面一只红色雨靴被洗得干净，摸上去干燥平整，她抓在手里抖一抖，掉出了一朵嫩白的栀子花。
其实略略一回想，她能记起许多事。
夏帆舍不得擦橡皮，每次都一点一点地慢慢蹭，怕橡皮用快了，回家被爸爸新带回来的女人骂，江依依就把自己的橡皮一掰为二，分一块给夏帆。
她不爱吃全熟的煮鸡蛋，每天早上被奶奶逼着吃一个，在上学的路上向夏帆抱怨，看他羡慕，江依依就把鸡蛋拿了放口袋里，每天早上拿给他吃。
夏帆的雨靴裂了好多道，江依依很认真地拿家里的宽胶带纸缠得密不透风……
后来教室翻修，村庄里一切从简，老师买了一堆色彩斑斓的彩色泡沫纸、卡纸、拉花和彩带，孩子们都新鲜极了，心心念念想看那些材料发挥出作用。
几个老师合作，在教室的两边墙壁上，用这些材料贴出了一副生动多彩的“海底世界”。孩子们无比兴奋，下课也不怎么往外跑了，都站到墙边看“画”，咋咋呼呼地划分所属，说着“这个贝壳是我的”“那个海马是他的”之类孩子话。
江依依拿铅笔在格子本上画画，把墙上的可爱形象都转移到自己本子上，吸引了很多小孩，其他人也学她画，可就是没她画得像。
于是课间又有了新热门，孩子们拿着自己的格子本，围着江依依让她给自己画，莫名其妙地，她身边又重新热闹了。
发现这一现象的老师获得灵感，打算用一节课让全校的几十个孩子都到教室里来画画。画纸有限，老师安排两人一组，共画一张。
大家都想和江依依一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拿来给她，江依依没兴趣，跑去了大班教室。
夏帆的座位一直都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窗边，他正趴在桌上睡觉，阳光洒在他手掌的伤疤纹路上。江依依错开目光，用脑袋挡住太阳，额头撞了撞玻璃。
夏帆微皱了眉目，在江依依投下的影子里懵懵睁开眼睛，眸中映出窗边女孩时立时绚丽夺目，他一把推开窗子：“怎么啦？”
“夏帆，我们一组画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