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传来打更声,夜风从窗外吹进来,程青澜回府后还来不及加衣裳,只能紧了紧自己的领口,看着面无表情的程志尚。
程志尚的冷酷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程青澜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脸上却带着恭敬的笑意,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此前我中毒之事传出去对侯府和父亲大人的名誉有损,无非是因为百姓们会因中毒联想到我在侯府受尽苛待等,而我处境艰难即便是因为夫人小姐间的争斗,也难免让人觉得父亲在府中没分量,管不好女眷。”
“嗯,接着说。”
“我盛装走到街上,精神面貌极好,便驳回了中毒之事。另一方面,百姓生活清苦,对他们来说一个人是否被苛待,从其财力就可看出来。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各家名品铺子买了一堆物件摆放在门口,就是为了把声势扩大,让盛京的人都知道侯府的私生女并未被苛待,甚至有些恃宠而骄。”
程志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最终将笔放下,有些疑惑地看向程青澜:“这样有多大用处?毕竟今日上街的百姓有限,知道你买东西的人或许只占十之一二。”
程青澜挺直了背,表情虽谦卑,语气却成竹在胸:“若只是买东西当然不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我去了药铺。”
“药铺?”
“我跑遍了盛京绝大部分药铺,对老板说您因为之前的传言气病了,我要一味叫青霉素的药给您治病。若是能找到这味药,我愿意以一千两银子的价格买一两,并且再给介绍人一千两。有许多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所以必定会有许多投机取巧的人到处搜寻这味药,企图借此发家。在利益的驱使下,我苦心为父亲寻药,并且可支配巨额银两的消息就会迅速传开,百姓也会自然地联想到父亲您待我甚好,不可能存在下毒之事。”
“那若是真有人找到这味药,你又当如何?”
“不可能的,这味药根本是我编出来的。”
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程志尚定定地看了程青澜许久。她也并无怯意,交代完后默不作声,只一直垂头带笑,等着程志尚点评。
程志尚走到程青澜面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你好聪明啊~跟你娘一样。”
程青澜原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因为他后面那句话再起波澜。
穿越到古代后她一直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来自于全面的无知。除了对这个朝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无知外,更重要的是对自己这个身份的无知。
程青澜到底是谁?她以前是怎么生活,怎么长大的?经历过什么?谁养的她?她都认识谁?
她全都不知道,就像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被剥夺了循序渐进地学习语言、了解世界的权利,而又被注入了大量情绪,每一天都在慌乱地躲避来自这个世界的暗涌。
所以当程志尚说出‘和你娘一样’时,程青澜真的很希望知道,这具身体的娘到底是怎样的人,好像这样她就能更清楚自己是谁。
但她不可能问出‘我娘是谁’这种话。这正是她醒来后觉得自己最悲哀的地方,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不能问。
“我娘……”
“当年若不是她聪明地设计勾引我,就根本不可能有你。”
程志尚只这样解释——或者说含着恨意地感慨了一句,又接着用不知是赞叹还是鄙夷的目光看着程青澜。
“不,你比她还聪明。你这一石三鸟的计谋,有几个深闺小姐能想出来?”
程青澜听到这话,毫不掩饰地扯开一个得意的笑:“父亲什么意思?”
“哼。”
程志尚冷哼一声,才接到:“从表面看,以朱管家为代表的那些讨厌你的人,只知道你用我给的钱去买了大量的东西,好像我的态度有所变化,这是第一鸟。你通过买东西和寻药的动作,让全盛京都相信我们父女情深,洗去侯府有人对你下毒的传言,这是第二鸟。”
他缓缓踱步,围着程青澜转了个圈,好像想把眼前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儿重新好好认清楚、看通透。
程青澜也面无惧色,抬头挺胸,带着笑意给他打量。
“但更重要的是第三鸟——从明天开始,侯府怕将会有大量的人捧着各种可能是青霉素的药来让你确认,为了彻底洗去你的中毒传言,我自然不能将这些人拒之门外。而他们进来看到的也必须是生活条件优渥,高贵优雅,左拥右簇的你,否则你之前苦心帮我营造的慈父形象又会坍塌。说白了,整个计划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我,是你。程青澜,你好聪明,好狡猾啊~”
程青澜垂头轻笑出声,竟带了几丝俏皮:“父亲谬赞了。那么就请父亲嘱咐朱管家,明日开始准备迎接来客,还有做好相应的安排。”
是,程青澜八面玲珑不愿与人为敌。
她也没想到全府自己最不用客气的人就是最有话语权的程志尚。这个人已经做出过试图杀死自己的举动,从她直接质问他是否是安排下毒之人,到如今展露出自己的能力起,她的一切真心或假意的讨好就注定不会再被程志尚所接受,每一个善意的举动都将被怀疑成别有用心。
所以她和程志尚的交往,从现在开始只能是针尖对麦芒,不是你压制我,就是我压制你。
程志尚听完她近乎于安排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还真当自己是谁!”说着举起手就要扇在程青澜脸上。
程青澜的笑像是被缝在了脸上,大声喝到:“父亲这一巴掌打下来,我脸上要是留下印子,今天所做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程志尚的巴掌停在半空,凌厉的掌风激得程青澜的鬓丝都扬起半刻。
她温婉地将鬓丝撩到耳后,不再看程志尚憋闷的表情,行了个礼道:“女儿明日还要见客,先回去歇息了,父亲大人也早点睡。对了,现在全盛京都知道您气急攻心,所以近几日最好不要出来走动和上朝了。”
她说完也不等程志尚回话,转身便走。刚走出书房拉过门,一声茶杯淬地的声音便从门后传来。
程青澜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又想起刚才那个包子髻,朝廊柱看去时那里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