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打开桌子上的小匣子,取出一叠纸,向前推给了胡继先。胡继先结果,随即准备揭开。谁知江先生忽然站起身,用手压住胡继先准备翻开封面的手,道:“胡先生,一旦你打开了,看见的都是本不该给你看的东西。不管成不成,我总也希望先生不至于惹上麻烦。想来胡先生这般聪明的人,不会难为我,也不会难为你自己的吧?”
胡先生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赖得同行看得起,也算闯出了一些名声,这些生意场上的规矩和操守,老夫省得的。”
江先生闻言,便把手抽回来,又坐下身,道:“既然如此,想来是我多虑了,胡先生请吧。”
胡继先拱拱手,随即翻开扉页。看着上面加盖的私章,一时间竟然挪不开眼睛。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名,分别是“陈天秩”、“李宗学”等字样,这是何人?
陈天秩正是那日前来通告要上请牌坊的训导,而李宗学则是县里的主簿,皆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除了瞿伦外,竟然还有官员牵扯其中。稳住颤抖的手,胡继先继续翻开,胡继先在目录中翻找一番,分别标识了流水账、参与人员、上下游关系,分成多少,可谓是无比清晰。
譬如其中有关成化七年的一笔账目,从个人银钱出比,到借给了谁,分别借了多少,各个利率几何,一直记载到分成,其中被讳记为茂宰、二令的县令和县丞分成最多,加在一起可以达到七成,而他们二人只出资不到一成。账目中记载的是道其余人等自愿代替他们借出,是故账目也还是合理的。更可怕的是,账目中竟然连经手的转存人员分得了四钱白银都记了进来。
这般账目,哪怕是胡继先自己,也很难一个人理清楚,只能说牵扯进来的人实在太多,这一本怕只是冰山一角。管中窥豹,仅仅一笔银钱交易都这般清楚,若是所有银钱的来龙去脉都记上了账,那怕是几箱子都不够。
然而更令胡继先心下不安的是,虽然账目清楚,有来龙去脉,却都留了首尾。每一笔账核算之后都会发现至少有五分之一对不上。这说明其后必然有隐账。
而没有那些账目佐证,即便胡继先拿着这一本账目上告,也会被认为是诬陷,那是要被反坐的,而且以民告官,罪加一等。可以说,江先生说的那么厉害,其实他成竹在胸,完全不怕胡继先泄露出去。
想来也是,做账的人没有不知道这是死罪的,脑袋挂在腰间干这种事,怎么可能不谨慎?只是这下却难住了胡继先,若说没看账本,说不掺和也就抽身就走了,当看过之后,即便说要退出,那么多恶狼可就盯了过来啊!
胡继先捏了捏拳头,随即舒展开来。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心性功夫总是不差的。不动声色将账本盖好,胡继先又推了回去,笑道:“江先生真是让胡某大开了眼界啊,这般大的买卖,不知道有几家吃下去了?”
江先生将桌子上的金老鼠拿在手里使劲摩挲,随后比划了一个手势。
胡先生看了看他的手势,也就明白了,别看账目上牵扯的人家多,说到底利益都被八家人吞掉了。除去账目上写出来的县令、县丞、训导、主簿,理应还有四户。不知道江先生在不在这八户之中?
不用胡继先来问,江先生已然捻着胡须笑道:“我知道胡先生在想我算什么?也不欺满着胡先生,我可比不得你家主人。我只是一条狗,听着吩咐,吼俩嗓子,碰上主子心情好,赏两块骨头,可加不进去这么大的买卖。”
胡先生看着他手里栩栩如生的赤金小老鼠,心中暗道鬼话连篇,面上却笑道:“江先生说笑了,便是县尊,也不敢说将江先生当狗。”
谁知江先生哈哈大笑,道:“堂尊自然没这个能力,可我靠着吃饭的,不是堂尊啊。”
这般话题胡继先已经没有心情纠缠下去了,这种见皮不见肉的交谈,搁在平常时候胡继先说他几个时辰也有耐心,如今却是不行了。
胡继先道:“但不知若我要掺和,这门生意怎么做?”
江先生道:“若有意愿,却也容易。先生比我这条狗有牌面的多,我除了出钱还要出力来回奔走。先生只需看着钱生钱便是了,天底下再没有这般好做的生意了。上有照拂,下有银钱,敢问天底下谁人不动心?”
胡继先道:“江先生说的是正理,只是此事重大,却不是老头子这昏花的脑袋一时间能想清楚的。且放宽两日,待得后日这个时候,老夫再找上门来。届时什么都好说。”
“胡先生这是把我当外人了,先生是什么地位谁人不知,这皖江上,谁人不知道先生的大名?若是别家这么说,我只当他是没有分量,先生却不然。虽不指望先生一下子给一个准话,但是如何分利、如何合作都不问清楚,先生便要行拖字诀,确实是太没有诚意了。”
见江先生一下子撕破脸,断了自己的后路,堵住自己的话头来逼迫自己先表态,胡继先便是再好的脾气,那也有三分上头。
胡继先冷哼一声,道:“江先生这般说,可是觉得老夫势弱,可能经得随意拿捏?若我今日不给你答复,便要将老夫如何了?”
见胡继先发火,江先生连忙赔笑道:“先生同我这一条狗计较什么?只是背负着这般要命的事情,不得不这般讨要一个说法而已。若是胡先生不高兴,只当我没说,小弟这边给老哥哥赔不是。”
这般没皮没脸的人,胡继先见得也不多,但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他们连脸都不要,更别说什么廉耻心、道德心了。
胡继先也不欲真的惹恼对面,便收了脸色道:“江先生的隐忧老夫是知道的,但如今我行的不是甚拖字诀,而是确确实实要思考。若是江先生嫌没有诚意,那倒是将利摆上桌子谈吧。”
胡继先言下之意是不谈利是给你面子,这种东西摆在面上谈有辱斯文,既然你给脸不要,那就说说呗,老夫自己也舍下这个脸了。
闻言,江先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站起身,从柜子中取出一卷纸,随即又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