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继先解开绑在上面的绳子,铺展开来,竟然是一券契书。自己看了眼,却发现处处透着怪异。
第一,虽是契书,却不见人名,只有印鉴,而且印鉴上也是只有花押不见文字;第二,其上皆是隐语暗语,譬如九十,写的是勾点;第三,全文行文,不见时间地点,仅仅只交代了有某某人见证,而那个名字自然也是假的,只是一个代号。
不过以胡继先的经验,也仅仅是愣神一瞬,随即便反映了过来。这哪里是契书,分明是一封山寨大王逼交的入伙书嘛。
胡继先却也没有一下子暴走,或者说露出不豫的神情,只拱了拱手道:“还请江先生代为解释一下,老夫竟看的不太明白。”
江先生笑道:“这是某一个老东家与人签订的契书,只是好叫胡先生知道,我等却也不是空口白牙的行事,该结的契还是会结的。再则,这里面也下了一个标,譬如这份契书中,言明了不参股,只分纯利,因是甲契,当得净利之五成。”
“净利?这种生意莫非还有什么花销不成?”
“胡先生这就是说笑话了,这世上焉有无本的买卖?便是做了响马,那也要花钱买几把刀兵的。东家们费尽心思开出这么条发财的路子,得花费多少心血精力,砸进去多少钱?这些都是本钱,容的你们这些大户同分利润,共赢共惠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收一些本钱是在合适不过的了。”
“那这成本如何衡量,若是届时合算,发现你这成本要的比获利还多,岂不是还要亏钱倒贴?”
“诶,怎会?即便如此,也坑不到先生头上,这份只是甲契,您这般的人物,如何能看得过眼?这只是让先生看看那些普通人是如何同我们做生意的。您再看看这一份。”说完,又递过来一份。
胡继先耐住性子打开了卷轴,云龙纹的纸笺,看上去华美无比,摸上更是觉得非同凡响。按着上一份的套路,胡继先认真阅读了片刻,随后又合了起来。
江先生摩挲着金耗子,问道:“胡先生觉着如何?可还看得过眼?”
胡继先忍不住发出一阵怪笑,道:“这是谁人出的主意?分作两契,倒是会打算盘得很。那甲契竟也有人签?若是见了这契约,只怕便知道了自己不过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所以啊,这份内契是断然不会到他们眼前的。这彩波动人心,有了银钱铺路,什么人有能耐管住自己的金钱袋?只要入了彀中,便算他是三花聚顶的大罗金仙,也要吃了这桶人中黄,还要品个好出来!”
“那许员外便是签了前面那一份契书吧?”
“胡先生猜的正是,可怜他脏了手还要赔上家当,当真可怜的紧。只是怕他如今还以为,是自己的银钱周转不得才造成如今的困境,却不知他早就如同泥沙之中的兔子,越陷越深了。”说完,江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胡继先却没有跟着大笑,而是怪笑道:“江先生,这内契之外,不会还有什么上契、天契吧?若我签下这份书,届时江先生笑话的,就是老头子我了。到时候估计也只对人说,老头子我吃了人中黄,还要品个好?”
江先生梗在当场,随即厚笑道:“胡先生说的哪里的话?这般厚道的合同,那是当先生是东家才谈的出来的,先生说所,还能有更厚道的了么?”
“老夫不知道什么厚道不厚道,只知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如今老头子我就是不满意,江先生自己看着砍,只管来试试老夫看什么顺眼?”
江先生闻言,脖子抽了抽,摩挲老鼠的手也停顿了下来,随即道:“胡先生说这话可就是耍无赖了啊,若有不满,只管提出来。但要合理,我二话不说,便同上面说说,能改也就改了。先生这么说是要我难做啊。”
胡继先抚须道:“未知江先生有多大的权力,老夫又如何敢随便开口呢?”
“我说话虽然算不得数,却能传上去,胡先生只管开口。”
“这便是巧了,老夫说话也算不得数,只能传上去。你报的价越好,老夫才越有脸报回去。”
江先生脸色一僵,胡继先忽然从和善的小老头变成难啃的骨头,让他觉得现在不是来软的的时候,随即他脸色一变,便压低声音道:“没有张屠户,我等终究也还有杀好了的熟猪吃。如今先生不乐意入户,我等再找一个屠户便是。只是未知这位屠户,刀生锈了,可还有饭吃?”
胡继先闻听威胁之语,老眼一眯,沉声道:“江先生这话,老夫就不明白了。”
江先生将老鼠放回桌上,指了指下面,道:“未知先生在江下,还说得上几分的话?”
这话一出,胡继先捏紧的拳头又加重了几分,指甲都要攥紧肉里去了。怎么,连他也知道了?不对,不应该奇怪的,许员外都得到消息了,没理由对面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对面有多大的决心逼迫自己投降?
要知道,丁家哪怕遇到瓶颈,多年的积蓄依旧足以拿来打一场硬仗,要啃下来也要注意一下牙口。
见胡先生,面色剧变至此,江先生也不欲就此撕破脸,随即安抚道:“老哥哥也莫要生气,还是那句话,同我一条狗没什么好置气的。只要合作了,您也是我东家,该敬着您、重着您的,便是要我趴地上学狗叫,那也是做得的。”
胡继先眉头一舒,道:“真不是老夫有意推辞,不说我家老东家还在世,便是我家少东家,也不是少不更事,随我拿捏做主意的。老夫总要去通报一声。”
“胡先生这话不是诓我?你家老东家出了家是谁都知道的,如今更是数年没有音讯;你家少东家更是十二三岁的顽童,能知道什么事情?这做东家还是打下手,差别可大了,先生不要考虑考虑?”
胡继先低沉道:“江先生莫用安慰我,老夫说后日有答复,那便是后日有答复。时候不早了,老夫先告退。”
随即起身,便要离去,江先生却也不阻拦,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亚相信胡继先是一个聪明人。随即抱拳躬身,就看着胡继先走出门去。
而胡继先,此时后背已然全湿。
这个江先生,十分棘手。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上这样的对手了,上一次,还是老东家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