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冷暖

陆家。

　　“怎么样？哥哥现在的情况……”

　　小露心急如焚地在院落里踱着步，看到背着药箱的医生从陆霖的房间里走出来，连忙走上前询问，双手交叉在身前握紧，指尖颤抖。面露疲色的医生只是摆了摆手：“……情况还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到前面去，我一起说吧。”

　　“……好……”

　　强行抑制住焦急的心绪，小露引着医生，一路走到了前厅。前厅早已坐满了人，陆天行、赵盛、小顺、宋叔、邵氏、石头等都翘首看着这边的方向，看到医生走了过来，陆天行立刻站起身来。

　　“医生，我儿现在……”

　　“……所有人都放心，陆公子现在，已经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了。万幸的是，他的伤口没有出现恶化，我又为他好好处理了一番，过些日子应当便无恙了。”

　　医生抹了把汗，拿起茶杯使劲喝了几口，方才开口说道。顿时，房间内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这就不知道了。如果有更好的补品和伤药的话，想来会恢复得快一点……”

　　“方才，据说是公子的学生家里送来了一些药，我不太懂，大夫您看一下，这些药可否对小儿的病情有效？”

　　陆天行从旁边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放在桌面上，顿时盒内传来一阵清香，室内所有人的精神陡然一震。

　　“这药……好药啊！是顶级的伤药，和补血的阿胶，以及这些……就恕我学识浅薄，看不出来是什么了，但想来也肯定是非常好的药……有这些药，陆公子应当就能在这几天之内醒来！”

　　“那真是太好了……小露，既然陆霖没事了，照顾他的事儿就都交给王二了。你专心准备几天以后的考试吧，这几天，就别朝他那边跑了。”

　　晓得陆霖并无大碍后，送走了医生，陆天行立刻转向了小露，语气虽平常，但依旧一副不可忤逆的态度。小露转过身，轻叹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一个穿着皂色官府衣着的人，也不敲门，便从正门走了进来。这人最近几天也是陆家的常客了，小露当然认得，正是龙落城里负责陆家这片街区的治安官，蒋泰。

　　“蒋大哥，今天又来看现场么？”

　　“不是的，小露姑娘，今天主要是来和你们谈一下我们对凶手的调查情况，然后听一听，你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陆公子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医生说这几天就能醒过来……”

　　蒋泰向陆天行拱拱手，摘下皂色官帽，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没有事就好。行刺陆公子的凶手姓任名刚，在家里排行老五，街坊邻居一般就叫他任五。兄弟几个都是花拉子模帝国的人，只有任五一个人来天凡帝国闯荡，和家里早就断了关系，因此可以排除家族这边原因……”

　　“说重点。别说这些无关的。”

　　“……任五来龙落城里后的生活一直不怎么顺，本来也没什么手艺，天赋也没什么用，只能打打短工维持生计；最主要的是娶了一任体弱多病的妻子，近几年一直卧病在床。街坊邻居都知道任五家境不好，为他的妻子几乎花光了所有赚来的钱，最近他似乎一直琢磨着怎么弄到钱。据他的邻居说，前几天他在长乐街转了一圈后，回来也不打工了，然后有人就看到他在你们陆家附近出没，似乎在踩点……”

　　“那，照你这么说，他就是看到陆家生意兴旺，起了歪心思，纯粹的想要谋财了？不存在其他人指使？”邵氏在一旁开口问道。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任五平时生性孤僻，也很少与邻居打交道，我们能探听到的暂时只有这些，还请你们谅解。陆公子虽然动手杀了人，但事实是任五想要谋财害命在先，因此陆公子肯定是无罪的，你们放心……不过如果再没有新的线索，那么这件事情，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你们真的没有新的线索了么？”

　　蒋泰点点头，表情严肃。小露想了想：“哥哥出事之前，龙落城郝家的郝公子前来过一次，为他之前做的事情道歉。在谈话中，他隐约提起了，严家可能会对我们陆家有不利的举动……”

　　“严家？那个料理比赛中输给你们的严家？”

　　“对，就是……”

　　“陆露，你不要多嘴多舌！准备考试去！”

　　陆天行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小露的讲述。另一边，蒋泰低头，做沉思状：“严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听上去你们没有更直接的线索或者证人证物？”

　　“啊，哈哈，都是她在胡说，您不要放在心上……小露，你还不快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陆天行一面把小露往门外推，一面回头，点头哈腰地笑着。蒋泰站起身来，再次拱拱手：“这个情报……我们接下来会去尝试调查的。谢谢你们的配合，打扰了。我可能以后还会再来。”

　　“您这就要走了么？不留下喝杯茶……”

　　当小露走到院落里时，还能听到陆天行的声音。小露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十五岁少女不应有的烦恼神色，不过又回想起了之前邵氏说的一番话，心里面好受了一点儿，但终究不太痛快。

　　还是先去准备考试的料理好了……等到哥哥醒来，尝到自己研究琢磨、练习了这么久的料理，心情一定会非常畅快的罢……

　　想通了的少女，脚步轻快了些，向自己的专属料理厨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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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霖突然睁开眼睛。

　　身边哗哗的翻书声突然一顿，似是感觉到了陆霖醒来的动作；旋即，翻书声又响了起来。陆霖吃力地侧过脸，看到了王二正坐在窗边，一脸淡然表情地翻阅着书本，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

　　“不要……乱动。要喝水么？”

　　王二没有转头，手上的书本又翻过一页。陆霖轻轻点了点头，王二这才放下书本，端来了一杯水。

　　“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痛么？”

　　“……还好。有点痒。”

　　“痒就对了。听说你的学生给你送来了很好的伤药，这才两三天时间，就快愈合了。就是手上被生石灰烧出的伤，可能以后会留一点儿疤。”

　　王二把水杯放在一旁。一阵短暂的沉默。

　　“……当时，你流的血，足以致死了。能不能说一下，当时你……是怎么做到的？本来就身体虚弱，身受重伤，却依然把比自己强壮的一个人……”

　　又过了一会儿，王二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了。

　　“没有想那么多吧，就是想活下来……毕竟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死，想活着。”

　　“确实，听说上一次，洛小姐那一记闪电箭也让你昏迷了好几天，差点死掉。”

　　王二点点头，再次翻开书本。

　　再次默契的沉默。

　　奥利奥跳到了窗台上，似乎盯着窗外枝头的麻雀，蠢蠢欲动；正当奥利奥弓起身，扑出去的一刹那，麻雀“叽”地一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小露呢？”

　　这次，是陆霖打破了沉寂。

　　“小露在准备考试……距离考试只有两三天时间了，现在没日没夜地泡在厨房里。”

　　然后，在王二不急不缓的讲述中，陆霖也清楚了现在小露的情况。

　　这几天，小露也已经确定好了自己要做的料理，至于是什么料理，王二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是鱼类的料理菜肴。由于决定用霓虹帝国的手法，和小露之前擅长的流云帝国手法有一些差异，因此在练习时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不过，目前最为重要的是，还没有确定给小露当做助手的人选。

　　苍澜贵族学院的入学考试，是允许考生有一个助手，协助考试的。毕竟很多菜肴在制作时，如果只靠一个人的话，务必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当然，不靠助手，一个人参加考试的话更好，会有一些分数加成。

　　但是，助手的身份，是有限制的。必须为从来没有在任何料理学校学习过、没有厨师资格证，且年龄不超过20岁的人才能担当，这也是为了避免出现助手太强、完全是助手替考的情况。天凡帝国对于厨师的要求管控很严，饭店里的厨师没有厨师资格证，是不允许独立制作料理给客人的；如若被发现，饭店和厨师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因此，这三条限定条件，基本限死了通过助手来帮助考生考试的情况。毕竟首先厨师是需要长时间日积月累才能水到渠成的职业，20岁只是这个职业的入门；其次，虽然也不排除20岁就有十分厉害的厨师，但是这样的人一般来说要么在料理学校进行过学习，要么就已经拿到了厨师资格证，在饭店里有了丰富的实战经验。

　　当然也不排除有名门大家，专门为了自己的子弟，私自培养用来帮助考试的“职业助手”，这一点也是允许和默认的。究竟苍澜贵族学院里有“贵族”这两个字，面向的对象大多数也是料理名门；即使学院有“五大家族”支撑，但想要维持生计，还是要靠贵族们的资金支持才能继续的。学院每年的入学名额极其珍贵，因此名门大家培养出的“职业助手”，都是自家极其稀缺的资源，一般都是被雪藏，不会轻易让其他家族知道，甚至之前有出现过“职业助手”被暗杀的情况。所以，像陆家这种小门小户，想要找一个这种“职业助手”，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了。

　　找不到“职业助手”，为了稳妥，陆家只能求其次。目前确定的人选，是一直跟着赵盛主厨进行学习的吴小顺，今年刚刚满20岁，各方面都还符合条件，跟着赵厨师也学习了一两年，刀工什么的也已经基本合格了，算是勉强可以当做助手。不过听说，小顺一直不肯当这个助手，好像有什么自身原因，这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最后小顺答应了么？有没有其他人选？”

　　陆霖心想，如果林子越还在的话，倒是可以让他来帮这个忙，可惜请假了。

　　“家主好像许了不少好处，加俸升职什么的，他才勉强答应了下来。再找其他人，也来不及了。”

　　“嗯。再找其他人，也没时间磨练配合了。”

　　又陷入一阵无话。

　　“陆公子。”

　　“……嗯？”

　　“……你，自从一个多月前醒来，就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不只是你一个人这么说了。”陆霖轻笑一声。

　　“醒来后，你每天坚持做的……那些奇怪动作，”王二似乎在逐字逐句斟酌语言，“是在锻炼身体么？”

　　“哦？……嗯。”

　　陆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王二说的是自己每天做的第八套广播体操；本想咧嘴笑笑，笑容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了简短的一声应和。

　　第八套是自己以前年轻时候做的，记得现在，第九套广播体操都已经出来了……

　　“那些动作……确实很简单有效，但也过于简单了，效果也有限。……你如果真的想让自己身体变强一点儿……等你恢复以后，我……可以教你一些更有效的动作。”

　　王二似乎下了好大决心，才开口说出来这番话。

　　“……为什么？”

　　“因为，你这些日子……对我还不错。”

　　陆霖愣了愣。

　　这也能成为理由？

　　虽然王二确实因为脾气比较闷，话语少，在店里地位也最低，无论小顺还是以前的小梁都能呼来喝去；自己只不过每天和他一起在门口并肩坐一坐，随便说几句话，竟然也算对他不错……

　　“……而且，我觉得公子应该用的上。至少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情……”

　　王二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啊……啊。好吧。那么，话说，你其实是不是很厉害？因为某种原因，隐居在百味阁里……”

　　“厉害算不上。只是我和公子一样，是没有天赋的人，自己闲来琢磨的罢了……应该是比正常人厉害一点儿。”

　　“那你果然就是隐居的高手了……你到底有多厉害？讲一下你以前的故事吧。放心，我不会，给其他人说的……”

　　“这个，以前的事情……我认识一个唱歌很好听的人，等你养好伤了，我带你去见见……”

　　正当王二蹩脚地想要转移话题时，却听见了陆霖轻轻的鼾声。王二摇了摇头，看了看窗台上望着天空中的飞鸟，似乎怅然若失的奥利奥，再次翻开了手中的书本。房间内再次回归了安静，阳光暖暖地从窗外斜射而入，在王二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窗台上的奥利奥终究放弃了外面的小鸟，转身看着熟睡的陆霖，眨了眨眼睛，想要跳过来看看，却又胆怯地望向了拦在中间的王二。

　　王二合上了书本，对着奥利奥轻轻伸出了手，动作缓慢温柔。

　　奥利奥全身炸毛，“喵”地一声，原地向后跳去，跳出了窗外，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王二的动作僵在原地。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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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我替你看会，你休息会儿罢……记得你说，你今天出门还有事么？你先去吧……这猫今天怎么了，蹿得那么快……”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从门外传来的缓慢脚步声，邵氏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放下脸盆，用毛巾沾着热水擦了擦陆霖的脸，抬起头来，冲王二笑笑。

　　“……嗯。”

　　王二点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缺了豁斗笠，走出了门。门外是坐在小马扎上的，身材魁梧如同小山般的石头，自打陆霖出了事后，石头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时间都呆在陆霖的房前，不肯离开超过十米。看到王二走了出来，石头挥了挥蒲扇大小的手，“嘿嘿”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又低下头专心对付一张烙饼；王二伸手掰了一块烙饼，在石头幽怨的眼神中，戴上了斗笠，走出了陆家大院。

　　沿着陆家门口的繁华热闹街道走了一段，王二停下来，左右看了看，拐进了一条小巷。轻车熟路地在小巷内叫卖的摊贩处里买了一点果子，几样吃食，王二继续踩着石板，向深处走去。越向里走，人烟越来越少，石板上的青苔也愈加旺盛；又走了一会儿，王二停在了一间破败近似于倒塌、外人看来一定会认为早已荒废无人住的房屋门口，轻轻咳嗽了两声，敲了敲门。

　　“谁呀，打扰老子休息——啊，您来了，请进，请进……”

　　一个头上包裹着纱布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推开了门，看到缺了豁的斗笠后，满脸的不耐烦顿时变成了谄媚的笑容；王二也不多话，抬脚迈过了只剩下一半的门槛，走进了门，另外两个躺在床上、全身包扎着绷带的男子便映入了眼帘。看到标志性的斗笠，两名男子慌忙从床上跳了下来。

　　“您……您终于来啦，请坐请坐……”

　　“那天以后，您不但没杀我们，还把我们安置在这里，我们……”

　　“停。”

　　王二举起了一只手，三人顿时停住了声。王二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沉默了一小会，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再开口：“你们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没有问题！已经基本好了！”

　　“您手下留情了，我们没啥事的……”

　　“既然伤好了，我要拜托你们，去做些事。”

　　王二再次举起手，三人神色一凛，齐声答喏，等待着王二的后文。王二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为首的男子：“流云帝国的万家，我也曾有耳闻。既然你们是万家的人，那么在不被人所知的情况下，调查清楚这几个人，最近这段时间的动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那当然了！”

　　“这可是我们家族的老本行——”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一命，我们肯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清楚……”

　　“……那好。一周以后，我来取结果。要调查了解什么事情，上面都有写，我就不多说了。”

　　得到了答复后，王二再不多话，扶了扶斗笠，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的男子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句：“您……到底是不是那一位……”

　　“……”

　　王二脚步停了停，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背影消失在了小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