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祈福
大和二年，农历八月十四，在距离中秋只有一日这天，雨水才将将止住，随后而来的不是百姓的欢呼和生活的安定，而是雨水引发的涝灾和时疫。
每年的中秋前夕，皇后都会携后妃一齐与皇帝同去宗寺祈福，今年也不例外。
避暑行宫远在郊外，距离宗寺所在的瀚云山近一些，故李后便直接带着余下妃嫔早早的在山脚下等候皇帝一行人。
从前华美的轿撵今日被换成了朴素的马车，李后着一身九凤还朝朝服身边带着明英郡主下车恭候，商淑媛她们也纷纷换上了自己位份的正经宫装，均无一敢坐在马车里候驾。
“圣上驾到”
随着一声尖锐的唱喝声，众人一致屈膝行礼。
“时候不早了，先进去吧”，百里丰旻踏着车凳，沉声说道。
李后随皇帝并行在最前头，抬眼的时候正巧对上皇帝眼下的青痕，用关心的口吻说道，“洪水虽要紧，皇上却也要保重身体，臣妾瞧您都沧桑不少”。
“皇后有心了，朕会注意的”，百里丰旻大概是疲累狠了，说话时连转头看一眼李后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随意回道。
李后也不扭捏，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安静的跟着皇帝往瀚云山顶上赶。
此次宗寺祈福是戚荣语进宫以来参加过最正统的一次皇室活动，因而她也收起了平日里懒散的性子，穿了一身正二品团青纹锦绣朝服，只带了清欢随行照顾。
瀚云山并不高，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就到了。
戚荣语刚进门，一见屋子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一片坐垫，膝盖便不自觉的抖了抖。
“朕带你们来祈福，一是为了保国泰民安，百姓富足安定，二是为了保佑皇家子嗣平安康健”，百里丰旻跪在首位，闭着双目，手里成作揖状捧着三炷香，平静说道。
“臣妾亦求此，愿时疫得以解决，愿后宫姐妹为皇家多多开枝散叶”，李后与皇帝动作相同，在皇帝许愿后也附和说道。
“此次时疫来的突然，多亏昌平候联合滁州刺史楚怀彰深入疫病招灾之地了解情况，才镇压下去。朕不会埋没有功之臣，你们虽平日里躲在深宫，但也要与天朝共患难，今年的中秋就一切从简吧”，宋渊上前两步扶起玄宗皇帝，百里丰旻稍扫了下衣裳下摆不存在的灰尘，转身俯视众人，说道。
作为一个时常不正经的皇帝，突然不苟言笑的居于高处训诫她们，戚荣语表示还是挺有压力的，毕竟是天子，与生俱来的威严是刻在骨子里的。
“臣妾等，谨听皇上教诲”
李后领头拜过才威风完的皇帝，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皇上，趁着今日祈福要不要直接给二公主和三公主上了玉碟，如此一来也不用使人多跑一趟”。
冷婕妤才生产完三天，小公主们还未有自己的封号，宫人们只能按照序齿称为二公主与三公主。
皇帝自女儿们出生，还没来得及去看望一眼，被皇后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这茬来，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皇女还小，戚昭仪也未生产，又赶上时疫，终究不是个好时候，待孩子周岁以后再说吧”。
李后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又扯了扯嘴角勉强说道，“明英自出生一直都是用名做封号，如今她也大了，这样总归不和礼制，臣妾还请皇上下旨让礼部拟几个封号”。
皇帝转珠子的手指一顿，眼神探究的望了李后一眼，应道，“皇后说的也有理，那便即日起令礼部拟定封号送去宗祠府加印玉碟罢”。
跪拜在皇后身侧的韩淑妃闻言，掩去眼中的精光，微微一笑，心道皇后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皇上直接让礼部定好封号送去加印，并未说要亲自筛选，这样一来，有心之人想钻空子也方便许多。
不等皇后再如何舍如灿莲，百里丰旻直接越过她从住持手中接过经文，带着后妃祈福诵经。
下山时，众人脚步明显轻快了几分，行动也没有上山那会儿拘谨，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在队伍后面窃窃私语了起来。
皇帝面有倦色的和李后比肩而行，抬头望着烟雾渺渺的空谷幽境，百里丰旻心里说不出的叹息，许久他才对一旁默默无语的李后说道，“朕还记得，当年向昌平候求娶你的场景，那会儿你才十六岁，先皇本欲为朕赐婚，朕硬是拗过了先皇让他下旨为你赐下了和绍显皇后一样的御旨令，转眼经年啊…朕已经不是当年的太子，你也不再是当年的李曼芙”。
李后面色动容，颤了颤睫羽，启齿道，“臣妾那时和皇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傻傻的以为能和皇上俯瞰河山，可皇上您毕竟是皇上，没了臣妾您还是皇上，但臣妾失去您却一定不是皇后”。
百里丰旻低头瞥过李后雾水朦胧的脸庞，脑海突现她从前单纯可爱的模样，语气陡然紧涩，“皇后让朕失望的，从不是因你生下皇女”。
李后不动声色的吞下几珠眼泪，察觉皇帝步伐快了几分，也整理好情绪紧步追随上去。
戚荣语和帝后二人间只隔了韩淑妃与闫庄妃，所以还算能清晰的看到两人不似寻常的互动，商淑媛在她右手侧行走，自然也一幕不落的注意到了。
“昭仪进宫日子短，想来是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与皇上之间秘辛的”
商淑媛猝不及防的开口，戚荣语吓了一跳，小心的拍着胸口压了压惊，而后压低声音道，“本宫还忘了，淑媛在东宫也待了好些年呢”。
“妾无论伴君几载，也比不上娘娘为皇上开枝散叶的功劳大不是”，商淑媛眼神向下盯着，朝她肚子处抬了抬下巴。
“要说到功劳，本宫哪能赶上冷婕妤”，戚荣语也不知商淑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陪着她打打太极。
“妾是真羡慕冷婕妤，不费功夫就能平添两位公主，只可惜她手段不算高明，伤了身子不敢叫人知晓妾也还是知道了”，商淑媛慎微的靠近戚荣语脸颊，低低说着。
“商淑媛是想…”，戚荣语也不是傻子，商淑媛既然能跟她说这样一席话，就证明是有求于她，只是她还真是不懂为什么这些人单单就喜欢找上她。
“娘娘英明，自然知道妾的意思。岁月漫长，有多少人就算老死宫中也无人供奉，若能亲自抚养一个孩子，即便不是亲生的，好歹也是个依靠”
“有无子女也看缘分，本宫人微言轻恐怕不能为淑媛助益一二”，戚荣语下意识的护紧自己的肚子，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
“妾没有自己的孩子，就算抱养也不过是别人的女儿，这并不妨碍娘娘日后若诞下皇子要走的路，况且娘娘还能因此多得一双臂膀，何乐而不为呢”，商淑媛也没想到戚荣语这么难攻破，只能表达的更直白一点。
“冷婕妤只是伤了元气，并不是患有重疾，本宫又怎么好做这种夺人骨肉的事呢，淑媛还是另想高明罢”，说完，戚荣语扶着清欢的手快行了几步错开商淑媛。
雨后的山路湿滑且雾气重，下山反而比上山多费了些功夫。
当一行人稀稀疏疏的全部走下来的时候，戚荣语发现自己的裙摆已经被掺着泥土的雨水溅湿了一块，想早些上马车歇息一下，却发现李后都还没上去，瞬间泄了气。
明日便是中秋了，皇后再忙也只能把宫务全权交由商淑媛和陈修仪暂为代管，自己则带着一队人马还有明英郡主去行宫和皇帝团圆。
直到清欢搀着她坐进褐色宝顶马车里，戚荣语才歪歪斜斜的靠着软垫放松了一会儿，想起方才商淑媛和自己商量的事，她淡淡出声，“冷婕妤那两个公主，恐怕已经变成了别人眼中的救命稻草，能不能将她们护在身边，就得看冷婕妤的造化了”。
清欢抿嘴一笑，应道，“冷婕妤位份不高，两位公主又生不逢时，恐怕她自己也不指望能靠两个孩子谋出路了吧”。
“随她们怎么争去吧，只要不涉及到景严宫，我也不想节外生枝”，戚荣语甚是烦躁的拧眉，自从怀孕后她不但身材圆润了，连脾气也日益见长，放在从前根本不会在意的小事，如今遇见都会心神不宁。
清欢只得为她捏了捏腿，放松一下身体，又陪她闲聊几句从前在戚府的家常话，才让戚荣语逐渐平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