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中秋
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
中秋夜晚的星空中，一轮明月似明镜一般穿过云影普照万家灯火明的大地，热闹的行宫到处张灯结彩，来往的宫人皆面带喜色，手中端着天子家宴的膳食托盘，步履匆匆的穿梭在长长的回廊中。
明英穿着一身浅粉彩裙，梳着两只蝴蝶髻，手腕处还缠着一条粉纱状的披帛，也许是很久没和父母一起呆着的缘故，明英今日表现得比以往更兴奋一些。她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小兔子花灯，额头处学着大姑娘的样子点了火红的花钿。
李后周正的端坐在雕祥云木纹圆桌一角，笑意盈盈的盯着明英欢快玩耍的脚步，皇帝则替明英扯着一只河灯，细心的为她点上火烛，显然对女儿先前的荒唐早已既往不咎。
“明英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开心了，还是皇上有法子”，李后满目温柔的看向百里丰旻，温和开口。
“自明英过完生辰之后，朕便没有好好陪她说话了，今日索性是中秋，就让她尽兴玩一玩罢”，百里丰旻一直弯腰半蹲在河边腿有点僵硬，锤了锤腰背直起身，悠闲走到李后旁边坐下。
“臣妾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万安”
闫庄妃正巧携宫女施施然步入宴中，朝帝后屈膝告了安，径直做到自己位子上。她来的算是晚的，入座时余光扫了一圈，除了刚生产的冷婕妤未出席之外，也就是她自己最后一个坐下了。
中秋家宴的主角毕竟是皇后，她们虽然私下多有纷争，但是像这样老祖宗的大日子所有人都自觉的不去给李后找不痛快，反正就算使尽手段，这晚皇帝也只会留宿满春阁。
接近尾声时，闫庄妃起身盈盈一拜，碧绿色的束带随着晚风肆意飘动，她先是目光和李后交汇了一瞬，而后看向玄宗皇帝，说道，“皇上，今日晚宴前臣妾身子不爽，特召赵太医前来诊治，赵太医说…妾已有两个月身孕”。
李后瞳孔骤缩，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近几个月有孕的宫妃接踵而至，让她想对付都忙不过来，只得勉强笑笑，干涩的说，“那可真是好事儿，公主们又能添几个玩伴了”。
相比较李后的心口不一，百里丰旻反应倒是直接很多，神眼中都透露着惊喜，“既然是赵千方诊治的，想来错不了，庄妃平日里闷不做声的，今日真是给朕一份大礼啊”。
戚荣语扫量几眼在座的嫔妃的脸色，默默又舀了口牛乳银耳汤送到嘴里，思忖着闫庄妃挺会找时机的，她恐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特意隐瞒不报好寻这喜庆日子讨个好彩头，这一细想，戚荣语觉得冷婕妤还真是不走运。
半个时辰后，戚荣语和闫庄妃名义上被皇后体恤着送回了各自住处。
淳川阁装饰和她在景严宫时差不多，被清欢护着坐到妆台前，戚荣语左右侧头细细看着自己娇嫩的脸颊，八卦般的跟清桃她们说道，“我看了娘亲今日给我写的信，听说先皇当年下了谕旨令，玄宗皇帝在位期间的皇后只能是李氏”。
清欢闻此，也想起来这一茬，便接口说道，“奴婢还记得还在戚府时，确实听婆子们碎嘴过这件事，那会儿奴婢尚年幼还不太清楚谕旨令，后来听夫人也说过几次才有印象”。
戚荣语和清桃一起动手将头上坠着的珠钗一一拿下，淡淡解释，“先祖皇帝时也给先皇的绍显皇后下过谕旨令，但绍显皇后英年早逝，又碍于先祖皇帝谕旨，只得封了当今圣上的母亲为贵妃，以皇后礼遇待之，位同副后”。
“所以，皇后娘娘才肆无忌惮的横行后宫，就是因为不管她做什么都有一张免死金牌为她脱身，对不对”，清桃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一副小百事通的样子说道。
戚荣语看着铜镜中清桃天真的面庞，唇边漾起微笑，“你这也就是在我这儿才能说这话，若是叫别人听了去，我怕是会被扔进冷宫幽禁”。
清欢走过去用食指点了一下清桃的脑袋，责怪道，“日后说话可要小心一点，万不能没个把门的时候”。
戚荣语无奈的摇了摇头，突然正色道，“这还不是最棘手的，闫家于朝廷有功，闫庄妃的父亲是平定蛮人的功臣且安分低调，皇上一直都很看重，所以爱屋及乌对闫庄妃也重视几分。冷婕妤的双生公主都没能引起皇上注意，但是她这一上来就是中秋佳节有孕，恐怕以后咱们的日子不会轻松”。
思虑是肯定的，但是戚荣语还不至于太烦恼，反正偌大后宫中她的敌人就算不是闫庄妃也会是别人，难就难在她想出了让皇后翻不过身的计策，却要被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奴婢去为您熬点安神汤，您服下便早些睡吧”，清欢伺候戚荣语净过面，转身吩咐琼玉琼溪去备汤药。
戚荣语知道清欢是个管事的，害怕她喋喋不休的在耳边念什么如此这般为孩子着想云云，只得照做，早早便上榻歇下。
睡了好一会儿，戚荣语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突然感受到脸上仿佛多了一丝凉意，陡然惊醒。入眼便是昏暗月光中，一道模糊的人影，她捂着胸口差点就尖叫出声，才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把你吵醒了”
“皇…皇上？”，戚荣语甚至是不可思议的，惊讶说道，“您今晚不应该在皇后娘娘那里吗？”。
“刚刚正巧去了冷婕妤处看婉儿和嫣儿，顺便来看看你”，百里丰旻见戚荣语已经醒了，顺势坐到床沿，低声温语。
皇帝口中的婉儿和嫣儿自然是二公主和三公主的乳名，戚荣语听罢点点头，原来是去绘椿阁顺便来的淳川阁，她还寻思皇帝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刚欲传清欢过来掌灯，百里丰旻就掰着她的肩膀将人摁回榻上躺好。
“别折腾了，朕看过你就走，你好好休息罢”，百里丰旻贴心的为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虽说是盛夏，但避暑行宫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的，你多注意着点自己的身子”。
戚荣语哑然，她不是没见过这样温语软意的玄宗皇帝，可一般情况都是两人在耳鬓厮磨时的小情调，百里丰旻平日里正经起来还挺严肃的。
望着不在状况内的戚荣语，皇帝浅笑两声，说道，“你好生休息，朕走了”。
戚荣语定定看着被皇帝撩开扬起的纱帘许久，内心的悸动久久不能平复，而后想了一圈，猜测可能是先去的绘椿阁后面又来闫庄妃和她这里，思及此，她将心里最后那点异样感赶了出去，继续与周公约会去了。
已经离开淳川阁的百里丰旻的确如戚荣语假想的那样，同样的去了菡萏院看望闫庄妃，只是待得时间不如在她和冷婕妤处长罢了。
中秋夜的圆月较平时明亮许多，即使行走在宫灯昏暗的长廊上也能将周围的环境看的一清二楚，玄宗皇帝如散步似的慢悠悠踱步，宋渊提着拂尘跟在皇帝身侧。
“朕与曼芙，夫妻十载，可朕却从没看清她的心”，百里丰旻语气凄凉的跟宋渊搭着话。
宋渊闻李后闺名，并不敢随意应答，只是恭恭敬敬的充当哑巴听众。
“明英是朕的骨肉，韩淑妃和从前的陈淑容她们的孩子亦是朕的骨肉，皇后为何就是想不明白”，百里丰旻其实也有一点好奇为什么这一段时间后宫有孕的妃嫔突然多了起来，更甚至冷婕妤还能算是平安的诞下除了明英以外的孩子，只是他还未查清这一切的始末。
“戚昭仪…”，想到淳川阁那位美人有孕后珠圆玉润的样子，百里丰旻结合司天监说的青紫徽星隐约在西北角显现，立即对宋渊下令，“在闫庄妃和戚昭仪生产前，你安排几个稳重可靠的人守在她们身边，若再有差池，提头来见朕”。
宋渊将身子俯的更低了些，懦懦应了声，“是，奴才知晓”。
就算此时再如何不愿见李后，百里丰旻也只能逼迫自己抬脚转去了满春阁。月影透过树杈斑驳的笼罩在明黄锦袍上，为这团圆之夜平添几分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