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前,曹宗钰心细,特地从城门的车马行租了辆大车,让安舒与安康乘坐,以免被人看到她二人衣冠不整的样子。
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惊险忙乱,众人都觉心力交瘁。进城之后,李允顺自回客栈,张隐岱拉着不情不愿的苏瑞柏,也告辞而去。
曹宗钰带了安舒与安康回侯府,直看到阴氏带了人,亲自候在大门口,接了两人进去,方才回过身来,对侍卫道:“诸位辛苦!幸得大家齐心协力,救得大小姐无恙归来。眼下有一事,想跟诸位商量。不知诸位意下,这事当如何向上交代?”
这群侍卫为首的是个宣节校尉,名唤欧阳胜,本来一路忐忑不安,不知道该领何罪责,此时听了曹宗钰这句话,心中一动,笑道:“世子这话,叫兄弟们好生惭愧。兄弟们从头到尾,没出上什么力,一切都仰仗世子。如今自然还是听世子的,世子的意思是?”
曹宗钰笑道:“好说好说,欧阳校尉客气了。我想大小姐既无大碍,此事前后也不过半天功夫,没造成什么后果。若是贸然报上去,倘是惊吓到太后她老人家,反为不美。不如暂且压下,待他日大小姐回京以后,自行告诉太后和皇上。你们意下如何?”
诸侍卫闻言大喜。
欧阳胜心知曹宗钰是为自己妹子的清誉考虑,毕竟,两位小姐都是尚未出阁的闺阁女子,被贼人所掳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极易被人背后口舌生非。
不过,这事要能压下去,对自己等人也有莫大好处,正是两便之事,何乐而不为?
在马上抱拳为礼,笑道:“这敢情好!兄弟们谢过世子高义。只是此事知晓的人不少,倘是被人走漏了风声,让王观察使知晓……世子也知道,观察使有风闻言事之权,王大人又是太后宫中旧人,这个这个,还请世子周全一二。”
“龙家的人已得了我的嘱咐,自会谨饬行事。只要欧阳校尉约束手下,观察使大人那边,我自会想办法。”
欧阳胜当即回头,问众侍卫:“各位兄弟,这两日大小姐在龙家马场可还玩得尽兴?”
众人哄笑:“大小姐终日游山玩水,骑兴甚浓,那是十分地尽兴,大大地尽兴。”
曹宗钰一笑,让欧阳胜领着众人自回驻地。自己随后也回府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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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舒回到栖梧庭,阿冉阿宁此时还在从龙家马场赶回来的路上。便临时叫了塔塔儿的母亲,也就是当日生口市场赎回的异族女子,名唤莉泽尔的,近前服侍。
莉泽尔不会汉话,安舒连比带划,塔塔儿也在一旁帮忙翻译,总算让莉泽尔明白,安舒想要热水泡澡,忙去灶房里忙活。
好在曹宗钰也预想到她这里不便之处,临时从南院那边遣了两个婆子,两个丫鬟过来帮忙,又命她们带了食盒,装了南院厨房早已备好的精致馔食过来。
安舒沐浴完,一边让人拿棉巾擦水,一边闻着香气,忍不住食指大动,让她们打开来,一样一样摆在凉亭里。一一看去,却都是她在京时,素日里爱吃的花样。
替她摆菜的丫鬟名叫清菀,丹凤眼,柳叶眉,甚是明艳。摆完菜,拿了筷子站在桌边,笑道:“大小姐爱吃哪样,告诉小婢便好!”竟是要帮安舒夹菜的架势。
安舒见清菀如此行事,一时好奇道:“世子日常用餐,你们也是这般服侍?”那可太也铺张了些。
清菀抿嘴笑道:“世子用餐最是省事,通常不过五六个菜,并一两样主食,无需旁人服侍。小婢们并无用武之地。”
安舒见她言辞文雅,落落大方,虽是奴婢,却并无局促卑怯之色,不免多看她两眼,笑道:“这么说来,世子今日遣你过来栖梧庭,竟是为了给你找个用武之地?”
清菀给她逗得笑起来,又连忙告罪:“小婢失礼了!世子遣小婢们过来,特地交代了大小姐在宫中用餐的规矩。小婢不才,赶鸭子上架,勉强一试。倘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大小姐教导。”
安舒笑道:“你学了这个做什么?难道日日过来栖梧庭,服侍我用餐?你这般伶俐乖巧,只怕世子不舍得。”
“对大小姐,世子便没有什么不舍得的。”
安舒心头跳了一下,抬眼看看,见清菀脸上并无异色,方才略微放心,不敢再开玩笑,随意指了几样吃食。清菀替她夹进碗里,前后顺序,份量大小,无不妥帖。
将将要吃完时,门口有人提了灯笼走进来,却是曹宗钰。
尚未走进亭子,已是含笑问道:“饭菜可还可口?怎的在凉亭里吃饭,经风一吹,饭菜都冷了,小心停食。”边说着,边在安舒对面坐下。清菀忙加了一副碗筷。
安舒不回答,等他坐下,方一扬眉,笑道:“你怎知我在宫中用餐的规矩?”
“大小姐正餐,每顿必十道大菜,二十道小菜,二十份糕点水果,并二十个宫女侍候。这可是传遍京城的逸闻,我又不是聋子。只可惜归义府在边远之地,简陋得很,委实凑不齐全,只好让大小姐受委屈了!”曹宗钰戏谑。
“你总该知道,我是为了跟南阳赌气,才故意折腾出这般规矩的。平常在这院子里吃饭,我几曾摆过这么大排场?”
曹宗钰眨眨眼,笑问道:“南阳公主可有被你气到?”
“你对我招人恨的本事难道还有疑问?”安舒笑得十分促狭,“她气得三天三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跑去找她母后哭诉,反又挨了一顿狠狠的训斥。”
曹宗钰被她得意的神情感染,低头笑得微微呛住。再抬头时,便见安舒止了笑,一脸深思,目光也不知落到何处,心中奇怪,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半日以前,我们还在绝境历险,生死悬于一线,不知能不能安全脱身,彼时想起这院子,仿佛上辈子一样遥远。此时坐在亭子里,云淡风轻地聊着皇宫过往,却又觉得这一日一夜的经历极不真实。曹宗钰,你说我们这一生,是否只是某个人的一场大梦?而我们,不过在其间做了提线木偶?”
曹宗钰没有回答,回头说道:“清菀,阿宁阿冉即刻便可到府里,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你先带着人,回南院吧!”
清菀放下筷子,施礼退下。叫了婆子和丫鬟,准备离开栖梧庭。她走在最后,跨出大门前,忍不住回头,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夜色如水,周遭沉寂。只有凉亭处,四周高高地挂了灯笼,焰火空明,从琉璃盏里透出,象是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笼了一层轻纱。
曹宗钰在亭中,正与安舒说着什么,安舒似乎是被他言语逗笑,伸出手来,作势要打他,被曹宗钰轻轻握住。
虽然两人很快便松开手,仿若无事般继续交谈。若让外人看来,只会觉得这是兄妹间玩闹,稀松平常。
清菀却忍不住,身子微微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