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车
熏香慢慢燃烧，青烟袅袅，让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刺鼻而香甜的气息。矛盾的味道在喉咙中绽开，这古怪的滋味叫人有些上瘾，忍不住大吸两口。米白色的幕布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佣兵和卫兵们贪婪地呼吸着，沉醉在这种美好之中。
维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避免自己像是其他三人那样失态。
“尽量屏住呼吸，很不错。听说你是巡查官阁下的随从，也做过医生学徒。我很好奇，让你作出这样判断的是礼仪还是学识？”帕里斯穿着与医生一样的装束，白色圆帽，白色服装，白色面罩，和牧师的衣物区别不算很大。
“学识，可能吧。我还没有学习过熏香的知识，我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节制。你会很适合成为一个牧师的。”帕里斯仔细检查着维斯身体的每一寸，眼睛，耳朵，舌头，皮肤。
“我不相信神。”
“不需要相信，对于真实存在的神祇，你信与不信都与祂无关。卡斯提亚的很多信众在之前都是无信者，他们在最后都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帕里斯揉捏着他的身体，时不时询问他的感受。
很快，帕里斯站起身来，“很好，你没有感染。相反，你的身体很健康，我甚至没有发现其他的疾病。”牧师引导着他离开房间，并说道：“有医生认为这种熏香能够阻隔疾病的传播，但是古籍上的记载显示，它会让人的精神状态出现问题，遗憾的是其他医生并不这么认为。我们还是不要在房间里待太久了。”
门外有卫兵看守。当发现有人出来之后，卫兵虽然站定一动不动，但是维斯能看见他眼底有些畏惧。
“放心，他没有感染。”牧师的话语并没有令他安心多少，可想而知，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还会继续患得患失，直到时间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我有些好奇，你看上去像个学者。”在走出一段距离后，维斯问道：“你为什么相信那些泥偶石像呢？”
“神祇不止是偶像，祂们真实存在。而且我也不只是看上去像个学者，我是风巢城圣教会神学研究组的成员，也是诺里斯大人的家庭医生，我研究神学和医学都已经有近二十年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信者们往往是学者或是听信学者话语的人，他们总是认为科学与神祇是对立的，是两面的，是不能共存的。但实际上，科学与神祇是一体的，甚至可以是完全相同的。”
维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巫……魔法也是一样的吗？”
“……”帕里斯沉默，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望向了他，“不要和任何人谈论起这个问题，相信我，这对你没有好处。有时候，一个问题有很多种答案，而这取决于答题人。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一个答案，但是请记住，别去验证它……”
一样的。
帕里斯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他也读了出来。
“我们现在去哪儿？”气氛有些冷，维斯转移了话题。
“去见见诺里斯大人。他听说你可能感染了血炭病，立刻就联系了我，只是我联系卫生官多花了些时间。卫生官们急着筛查潜在的感染者，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来给你们看病。幸好我们动作够快，找到了两个感染者，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帕里斯取下面罩，道：“大人说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立刻告诉他。不过现在，我们得换一身衣服。”
“血炭病？”
“那是卫生官内部的说法，患者的血肉会变得和煤炭一样，因此得名。很多年没有看见过这种病了，幸好我有读书的习惯。这种病在以前，大多数都和生灵会的活动有关联，最著名的就是八十年前的黑森林事件……”帕里斯凝视远方，陷入了回忆之中，“精灵说，那是森林为了报复人类造出的死神，因为这种疾病最早出现在植物中。”
在植物中传播的疾病会传染给人类，这新奇的见闻勾起了维斯的好奇心。
他追问帕里斯，牧师不厌其烦，给他讲述了整个黑森林事件。诺布尔总是把维斯的问题推到未来，巫术的教学也是，那些未曾听闻过的巫师故事也是。
黑森林就是一场灾难。血炭病屠戮了森林，又悄无声息地感染了精灵，又被精灵传染给了平原人。幸好，这种疾病相比其他的杀手，传染力并不算强，它悄悄退去，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灾难就结束了。
精灵们并不熟悉生灵会，在灾难之后才有人将这个源于卡斯提亚的组织与血炭病联系起来。再之后的几十年里，就是生灵会滥用疾病在降临城兴风作浪的日子，直到某天，他们突然消失。
故事并不好听，没有起承转合，只有不断地发展，发展，直到结束。但就因为它是历史，它真实存在过，它被赋予了一丝神秘色彩，让听众能够保持兴趣，能够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故事结束，他们也在卫生官的更衣室里换上了新的衣服。
“它能够被治好吗？”维斯问。
“也许能，也许不能。这取决于神。”
帕里斯再次换上了牧师的装束。他说，会见城主需要穿得正式一些。
而维斯则只能换上给卫生官准备的备用衣物。这里不是城主的试衣间，没有太多选择给他。
“这身衣服有些冷。”从羊毛衣换成了单薄的白色医生服，维斯有些难以适应。此前被阻隔在高领外的冷流，现在却像是报复似的从领口涌入，令他缩了缩脖子。
“忍耐一下，不会太久。”
城主还在书房中工作。他精神奕奕，从门外就听见他还有力气大声喝骂身边的侍从：“不是这一本，我要的是《管理论》，你这个白痴！难道我已经需要换一个新……”
帕里斯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敲了敲门。
屋内骂声一滞，接着是轻微的咳嗽声，“请进。”
侍从红着脸打开了门，他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羞耻，也许他从来没有失误过。
“帕里斯，你来了……看来我不需要问问那孩子怎么样了，他没有感染？”诺里斯放下了手头的文件，瞥了一眼维斯之后将目光放在了牧师身上。
“他很好。”行过礼之后，帕里斯回答。他眼神游移过两侧书架，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走到了城主面前，道：“您把伯爵送您的书放在了三号书架第三排的最右边？看来您不喜欢这种浪漫小说。我刚在拿书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它们离的很近。”
城主接过牧师手中的书，书名是《管理论》。他说道：“我宁愿看给小孩子看的骑士小说，也不会去看那种垃圾，只有女人和娘娘腔才喜欢。”他翻开书看了两眼，才说道：“谢谢，这本来是我那没用的侍从该做的。”
帕里斯没有接话，转而说道：“那个佣兵感染了一些人，我们找到两个，骑士和卫生官还在排查。不过您的卫兵安然无恙，其中有一个可能会有点精神问题。”
“这些由你们负责就好了，我不会对我不了解的东西指手画脚，那是愚者所为。那个佣兵有没有说他是怎么感染的？”
“他还在治疗当中，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的意愿。而且，即使他的病在好转，他还是要求见巡查官阁下，他说只有巡查官阁下能够救他。我们怀疑他身上可能还有其他疾病。”
“嗯，我相信这与生灵会有关。放心，等你们治疗好他之后，我有办法让他说出来。”诺里斯略加思索，又说道：“告诉乔许亚和艾尔考特，监视莫依托金兄弟，看好他们的商会，注意一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家伙。”
“是。”
“好了，没有事的话，你就可以离开了。我现在要来跟这个麻烦的东西‘战斗’了……”诺里斯扬了扬手里的书，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