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归
今天月圆，古寒紧赶慢赶总算是跑回了站台。
要是没赶上，那么在东风城月圆戒严以后，古寒这个外来人就会被清除出城，然后被月圆之后涌动的黑藤从眼耳口鼻钻进去，变成一具没有思维，力大无穷的夜鬼。
很残忍是不是？但是古寒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理，自己居住的黑雨城规模不足东风城的十分之一，但是对于这一条规矩也是一丝不苟地奉行着。
月圆为限，城内外来者无论是何身份地位，无论何种原因理由，一律清除出城，逗留不去者，杀。
铁律，无人违反的铁律，虽然黑雨城一年到头也没人来。
夜轨缓缓地在荒败的原野上行驶，透过车窗可以看见远处的地平线起起伏伏，那是黑藤在蠕动翻滚，这个月的黑藤暴动，很快就要开始了。
天上的月亮是不会落的，判断时间只能靠星光的细微变化，月亮会以三十天为期，由缺入圆，再由圆转缺。月圆是最危险的时间，黑藤大肆涌动，这个时候孤身或者组队出城都只能是十死无生，只有等到圆月转缺之后，黑藤平息才能出城搜集资源，探查地形，但即使是月缺以后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总会有零星的黑藤和不受月亮影响的夜鬼出没，否则在那一次出城探查里，父母也不会……
古寒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收回目光看着手腕上那一块破旧的手表。他出生的时候世界似乎就是这样子，但古寒的父母告诉古寒，世界原来不是这样的。
原来的世界没有黑藤，也没有这泛着红光的月亮，原来的世界里月亮是银白色的，月落以后还会有一个叫太阳的东西升起来，太阳升起的时候叫昼，月亮升起的时候叫夜……
父母还和古寒说过很多关于原来世界的传说，但那都是古寒很小时候的事了，到现在古寒能想起来的也就这么多。虽然听起来很美好，但古寒基本没信过，也就是在看见夜卫队搜集回来的资源里不时会有一些塑料袋上画着绿草和那个所谓的太阳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丝疑惑，父母描述的那个世界真的是我现在生活的世界吗？
哼，怎么可能。
伸手紧一紧怀里放着的两块七号电池和一小包东风城特产的甘糖，古寒的心稍微放下来了点。虽然古寒跟随黑雨城的物资去东风城交易市场买东西已经有三年了，但财帛动人心这个道理总是不会错的，所以古寒每次都是小心再小心，万一出了事可没人会顾及他。
“妈的，有机会一定要在黑市上买个充电器回来……”
车窗外猛地暗下来，夜轨进入了黑雨城城墙隧道。
两分钟之后，车门缓缓打开，古寒从空荡荡的车厢里走出来，专门负责夜轨车站的夜卫队排查了徽章之后才放古寒出站。此时的城里已是空无一人，城墙那边传来了闸门关闭的隆隆声。
黑雨城的一天，结束了。
但是古寒的还没结束，他并未回去自己的居所，而是向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过去，中央广场周围的建筑里面住的多是夜卫队员，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他们负责黑雨城的能源食物分配，纠纷的处理以及秩序的维持，中央广场则被用作会议，通知，分发物资，还有行刑的地方。
穿过昏暗的街道，在寂寥无人的中央广场西面，穿过走廊，进最里面的木门，穿过小院，古寒在一栋古旧的二层小楼前停下，敲门。
“咚”
“咚”
“咚”
过了一会，古旧的铁门在一阵让人不安的摩擦声里缓缓打开，一张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苍白的脸慢慢从门里面的黑暗里浮现出来，从上到下一条伤疤穿过左眼斜斜的贯穿整个脸庞，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恐怖秘密。瞬间，一阵恶寒顺着古寒的脊梁骨窜上脑门。
虽然古寒每次出城前出城后都要来这里，虽然每次出城都是眼前这个阴森的老人给自己出城凭证，但古寒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惧。
攥一下拳头压下身体里的寒意，古寒朝着这张脸微微躬身，用尽量恭敬的语气说道：
“幽爷爷，我回来了。”
说着，从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刻有五颗雨滴的黑色徽章，双手托着递了过去，这样的徽章古寒也有，但是作为平民古寒的徽章只有两颗雨滴，技术人员以及夜卫队员的徽章有三颗雨滴，黑雨城首脑的徽章则有四颗，而比平民地位还低的贫民，徽章上只有一颗雨滴。
“嗯……”
像是鬼魂呓语一般的声音传来，一道冰冷的触感划过古寒的掌心。
“回去吧……月……又圆了……”
铁门缓缓关闭，小院里面只剩下古寒一个人，月光从头顶洒下，悄无声息。
逃也似的跑出了走廊，走在空荡的中央广场上，古寒稍微松了口气，刚刚那几分钟似乎比几个月还长。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虽然黑雨城并没有宵禁的规矩，但这个时候全城的街道也都空下来了，连路灯都已经关闭，只有月光洒在残破的房屋墙壁上。整个城市似乎死了一般，没有一点生机。
穿过中央广场，古寒走向位于城南平民区的住处。父母在的时候，古寒也是住在中央广场周边的，说实话，没什么区别，至少古寒是这么觉得的。后来父母出事双双离世，古寒才搬到了平民区居住，因为是夜卫后裔，古寒每个月可以多拿到一块黑果和一瓶黑花花瓣稀释液作为补助。
黑果是城外被黑藤异化之后的树木结的果实，没有固定生长期，月圆黑藤暴动之后会比较容易找到，阴干后的黑果切下一小片泡水，一大杯就可以了满足一个成年人一到两天的能量消耗。黑花则是野外比较矮小的灌木的花，黑花花瓣可以提供能源，但是不能直接使用，需要以技术手段提取汁液然后稀释使用，一桶黑花花瓣稀释液可以供夜轨在东风城和黑雨城之间运行两个来回，也正是因为这个，专门从事黑花提取和应用相关技术的人员才有资格住在中央广场周围。至于野草这种植物，在一个月就被黑藤犁一遍的地上根本活不下去，也只有人类聚居地里面才有。
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走回家里，古寒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头放着的一个电子闹钟拿下来，打开后盖，先取出一节电池，把怀里刚买回来的电池装上去，再把另一节旧电池取下，然后再把另一节新电池装好。
这是古寒父母生前就告诉过古寒的，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在了一定记得给闹钟按时更换电源，万不可让闹钟停了，古寒父母是在野外丧生的，也没留下什么遗言，所以古寒就把给闹钟换电池作为父母的遗嘱坚持下来，一直到了今天。
皱着眉头灌了两口热辣辣的黑果水，古寒把自己扔在床上，歪着脑袋打量着自己的居所，古寒在父母去世后的时候搬进来，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房子不大，进门一间卧室兼做客厅之用，往里走就是洗手间（城市原有的排水系统改造），没有厨房。如果说古寒的房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在卧室里有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架，书架里密密麻麻塞满了书本，不过看书上均匀的灰尘就知道，它们的主人基本不会去动它们。
“幽爷爷的徽章是五滴雨的呢，为什么从来没在城里见过他露面呢……”
“唉，黑藤又暴动了，明天估计没事做了吧……”
漫无目的的想着，睡意袭来，奔波了一天的古寒慢慢闭上了眼睛，床头的电子闹钟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城外黑藤涌动，似乎有一阵嘶吼在黑藤摩擦的沙沙声里一闪而逝。
七月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