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惊梦
红色的，犹如血液一般的月光。
阴暗的大地黑藤涌动，在古寒前方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脸孔。
“呃……啊——！”
那张脸孔张开巨口嘶吼着向古寒咬了过来，红色的月光静静流淌，古寒却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就这么看着那张腥臭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锐牙齿的巨口在眼中不断放大，放大……
“嗤——”
一股血箭在月光下飚出，随后就是一阵让人胆寒的咀嚼声。
“啊——”
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虽然梦已经醒了，但是古寒依旧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背后的冷汗浸湿了衣服，原本温暖的身体渐渐感觉到寒冷，整个人越来越难受。
就这样过了将近十分钟，古寒才从床上慢慢的坐起来，湿透的后背接触到被子外面的空气，又是一阵让人不舒服的阴冷。古寒皱了皱眉，顺手拿起床头的黑果水灌了两口，辛辣的黑果水顺着食道一路烧下去，也把古寒心里的恐惧和紧张烧掉大半。
这么一下睡意是完全没有了，古寒就这么坐在床上看窗外透进来的红色月光。三年了，自从父母去世的第二个月起，每逢月圆，古寒都会做这样的梦，那张可怕的脸孔每个月都会准时地进入古寒的梦境，然后留下他一个人在恐惧里失眠。
古寒也想过这样的一个梦是不是和父母有关，但是想来想去也没发现什么关联，夜卫队里的人他也问过，也都说没见过这么一个怪物，再说要是真见到了哪里还有命回来。
话虽是这么说，但古寒总觉得父母的死另有隐情。在噩梦醒来之后，这种感觉会更加强烈，可感觉归感觉，就算古寒想查也无从查起，那一次出城探查的夜卫队全军覆没，除了古寒的父母以外死党黄山的父母也在那个队伍里面，这么多年过去了，黄山是古寒在这黑雨城里唯一的朋友。这货身在夜卫队，经常来和古寒聊天，故而古寒才会对黑雨城的权利分级以及传闻八卦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瞪着眼睛一直坐到早上八点多钟，闹钟响了三遍古寒才挪动着麻木的双腿从床上下来。呲牙咧嘴地换好衣服，拿湿毛巾匆匆抹了一把脸，把昨天在东风城买的甘糖揣在怀里才出门向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去，红月照耀下气温似乎比没有月亮的时候高了些。
每天早上九点是黑雨城开始工作的时间，平民区百姓大多但任着清理街道，简单的维护设备，修补城外钨丝网，加固城墙，和全部的手工类工作，而古寒的工作就是修补城墙的钨丝网。
至于贫民，他们平时并不住在城里，因为贫民的工作主要是开采钨矿和铁矿铜矿，金属矿是每个城池赖以生存的根本，而金属矿里又属钨矿最为珍贵。
黑雨城钨矿产量很低，所以无法扩建城墙，规模也就无法增大，但所幸铁矿产量很高，产出的铁矿石城里无法完全消耗，就会拿到东风城换取物资，这也是夜轨的意义所在。总之在黑雨城里，每个人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没有工作的人会被收回黑雨城徽章，那也就意味着，在下一次月圆到来时，这样的人会被当做外人清理出城……
月圆会持续三天，这三天里所有从事城墙工作的人都可以放假，算是对平日劳作的补偿。月圆时分月光充足，所以城里的路灯也没有打开，古寒就这么借着月光来到了中央广场东边的房子里，四周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从房子里走出来开始清理街道，一些排水管道也已经开始了日常维护，趁着月圆路灯关闭，一些坏掉的路灯也要进行维修。
街上人不多，但却是一派忙碌而又寂静的景象，古寒从他们面前走过，也只是换来一个平静到麻木的眼神，平民的工作虽然不轻松，但也并算十分繁重，可眼前这些人依旧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看这眼前的一切，古寒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没来由的凄凉，以及厌恶。
“嗨，小子，你来的挺早的嘛”
一声惊天动地的吆喝从古寒身后传来，街上工作的人们似乎都齐齐颤抖了一下。
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古寒慢慢转过身，那一声吆喝的惊吓还没平复，又看见一个肉山一般的身影朝自己压了过来。尽管对这货很熟悉，但古寒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求生欲，实在是没办法。
古寒心里的感受这个叫黄山的死胖子可是一点都不在乎，咧着大嘴乐呵呵的在古寒面前站定，一只肉乎乎的蒲扇大手就伸到了古寒面前。
心里叹了口气，古寒掏出昨天在东风城市场里买的那一包甘糖放在了这只大手上。看见甘糖的瞬间，黄山的眼睛立马就开始放绿光，看似粗笨的大手灵活地打开油纸，又熟练地挑出一颗甘糖放在嘴里，闭上眼睛，一脸陶醉。
半响，这货才睁开眼睛，看见古寒正一脸怨念地瞪着自己，不由得心情大好。爪子一挥，把古寒揽到自己身边，转身向着他出来的那扇门走去，嘴里说道：“来来来古寒，反正你今天放假，进屋坐会儿啊，哈哈哈”。说着就搂着古寒扬长而去，两个体型悬殊的大老爷们在红色的月光下搂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黄山转身的同时，街道对面的屋顶在月光下黑色的边缘轻轻地，波动了一下。
街上劳作的人们除了黄山那一声吼叫之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一切，依旧在忙活自己手头的活计，打开盖子的排水井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半死不活的路灯在电工的摆弄下一会亮一会灭，黑雨城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古寒随着黄山进了房间，随手带好门。
黄山走到他那张能装下四个成年人的大床边，“噗通”一声坐下去，脸上肥肉一颤一颤地问道：“呵呵，电池买到了吗？”
古寒随手拉过那把专门为他准备的椅子坐下，说道：“嗯，每次去买电池太麻烦了，还得找机会买个充电器回来才好……”
“啊？那我不是没糖吃了吗！古寒，你禽兽！”又是一声鬼嚎……
古寒无奈地笑笑，知道这货是在扯淡，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每次去东风城买电池都得拎着脑袋，那可是一块黑果，不是一块石头，这么张扬迟早会被盯上。而且就算东风城的人盯不上我，这黑雨城里，也并不太平……”
听到古寒说的话，黄山随意的表情这才渐渐隐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哼，当年城主把你的闹钟和书架上那些书拿去研究了整整三天都没看出什么门道，特批你每月可以跟随运输物资的夜轨出城一趟购买电池以完成父母遗嘱，之后还在你搬到平民区的时候亲自看望，呵呵，这个举动本身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说到这里，黄山顿了顿，眼中一丝红色的凶光一闪而过，继而说道：“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相信只要你一有异动，城主那边立刻就……！”
话还没说完，黄山肥胖的身体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双拳一握，一阵黑雾蠕动着伸展开来，绕过古寒向四面八方蔓延，不一会就填满了整个房间，同时黄山眼里刚刚消去的红芒又一次闪动起来，红色的月光下黑雾弥漫，只能看见黄山肥胖的阴影和他那一双充斥着凶煞之气的红色眼睛。
室内潮水般的杀气四溢，压得古寒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但他也明白黄山会有这样的反应必然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所以也就强忍着胸闷的感觉，紧靠着椅背一声都不出。
这时候，房间里和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齐齐消失，静得能听见自己渐渐急促的心跳声。不安和恐惧如同一只剧毒的蜈蚣顺着脊背爬向后脑，缠上脖子，门外和窗外似乎有一阵阵让人遍体生寒的呢喃声隐藏在寂静里……
“嗬……咿呀……吼呀……”
连绵不绝的声音重重叠叠地震荡着古寒的大脑，很快，古寒的眼睛就失去了焦点，起身，一步一步地向着窗口挪过去。
一直在戒备着四周的黄山见状，知道来者必然是冲着古寒来的，虽然心下疑惑城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地来动古寒，但手上的动作一点都不慢，也不见他迈步，硕大的身子一偏就已经闪到古寒和窗户之间，但此时的古寒完全对他视而不见，依旧在行尸走肉般地向着窗子前进，任由他走的话他肯定会推开窗子跳下去，以古寒普通人的体质，这三楼下去怎么也得断几根骨头，但是隐在暗处的敌人还没现身，不知虚实强弱，倒让黄山无法全心注意古寒的情况。
这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寂静的四周突然响起尖锐的嘶鸣声。一阵阵黑色雾气有生命一般从窗外渗透进来，化作一根细长的尖刺，刺向黄山后心。这样下去，别说古寒，黄山自己也要在这一刺之下受创，千钧一发，黄山面色陡然一寒，左手飞快探出，点在古寒的脖子上，然后也不转身，右手掌心向后虚握，屋子里的黑雾顿时疯狂的咆哮旋转起来并在黄山右手前方形成了一个黑色漩涡。
黑色漩涡似是具有很强的吸力，那一根尖刺顿时没了准头，摇摇晃晃地飞向了黄山的右手。就是这么一瞬的功夫，黄山猛地转身，同时黑色尖刺也突然递进了一寸，顿时在黄山前胸带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而黄山也终于摆脱了被动的局面，眼中红光暴涨，周身黑雾翻腾！
“嘿嘿，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声暴喝，黄山双手同时虚握，黑雾狂舞，在黄山胸前形成一个更大的黑色漩涡，尖刺还未被吸入就已经被旋涡巨大的吸力撕扯得寸寸崩裂，然后“啪”的一声，重新化为黑雾，融入了漩涡中，窗外同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吸收了尖刺的漩涡瞬间又壮大了几分，黄山双手向前平推，那一扇窗户纸糊的一般分崩离析。漩涡也裹挟着巨大的威势冲了出去，月色下，一个身影从对面街道的楼顶飞起，在漩涡已经接近他的时候，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想要逃走。
“嘿嘿，想跑？”
黄山双手骤然握紧，窗外的黑色漩涡顿时爆开，爆开的黑雾瞬间包围了来人四周。黄山眼中一丝戏谑闪过，握紧的双手又复松开，然后狠狠地拍在一起！同时黑雾也随着黄山的动作以来人为中心猛烈压缩！
“轰——”
巨大的音爆掀起狂风吹向四周，屋顶被轰得凹进去一个大坑，残垣断壁也瞬间扫了个干净。黄山直接撞破了窗框飞到了街对面的楼顶，黑雾丝丝缕缕收回体内。只是屋顶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被打昏的夜卫四仰八叉躺在角落，这个夜卫黄山认识，是自己带出来的一个小家伙，叫小超，今天被安排在这里站岗。
“哼，跑了么？”
黄山看着屋顶的凹陷和一大摊血迹自言自语道。说完，也不去查看古寒的情况，也不检查自己的伤势，反而就这么站在屋顶优哉游哉地抬头看月亮。
“黄队长！”
一个有点尖细，有点市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个被黑雾包裹的身影从中央广场的方向飞来，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来到了黄山所在的屋顶，黑雾散去，现出身形。
其中一人头上一顶黑帽，额头位置镶着一颗方形白玉，身穿黑色马褂，下身暗金色下氅，黑色布鞋，体型微胖，脸庞圆润。双眼细长而不显奸诈，笑口常开而不觉虚伪，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捻着一串墨色剔透的佛珠，正是黑雨城夜卫四队长之一，钱海。
与钱海相比，另一个男子看起来就没这么好相与了。一身黑色紧身衣服，连着脖子把鼻子以下的脸庞都遮了起来，长发束在脑后，只能看见此人几缕垂下头发后面的眼神凌厉，眉头深深皱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即使不动用黑雾，身边也随时弥漫着一股杀气。
与钱海一样，此人也是黑雨城夜卫队长，鬼手——吴殇。
两人站定后，钱海立即带着标志性的微笑上前，借着月光看见黄山胸口那一道尚未止血的伤口，眼角当即一抽，又立刻恢复正常。随即对着黄山拱手躬身，说道：
“嘿嘿，黄队长，刚刚城主召我等议事，就差黄队长一个，正欲让吴队长来叫黄队长前去，却听见城内一声巨响，城主担心平民安危，所以命老夫前来查看，没想到黄队长也在。嘿嘿，敢问黄队长，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来者又是何方神圣，怎么连您都……嘿嘿……”
一旁站着的吴殇似乎对钱海的客套，抑或是对看黄山不顺眼。不等钱海话说完就走到刺客留下的那一摊血迹和边上，蹲下身来一言不发地盯着看，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
黄山从吴殇身上收回目光，对着钱海微微点头，便将古寒给自己送甘糖，然后遇袭，自己将刺客击退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钱海，只隐瞒了古寒和自己的谈话内容。当说到最后刺客逃走的时候，只听到一直沉默的吴殇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黄山眉头一皱，钱海却如同没听见一般，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
“黄队长英勇过人，实力超群，实在令老夫佩服，只是城主那边心还悬着，请黄队长跟老夫面见城主，陈明来龙去脉，也好让城主论功行赏，可好？”
黄山听罢，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说道：
“多谢，但黄山受伤在身，实在不便，眼下还要赶紧养好伤势，更何况刺客还逍遥法外，黄山无功，不敢领赏，还是劳烦钱队长代为转告。”
钱海听了，也不反对，拱手笑道：
“黄队长铁骨铮铮，那老夫也就不多话了，这就告辞回报城主。”
说着，也不叫上吴殇，黑雾涌动间，整个人已在几十米开外，只有吴殇还站在不远处，黄山面无表情，只对着吴殇微微一点头。
吴殇一言不发，只深深地看了一眼黄山房间里那个被撞出来的大洞。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黄山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嗤笑一声：
“城主找我议事？呵呵，这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