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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通穴脉(1)

他们这一行原想用上轻功,但吴瘦山说慢行慢走可以多游览些风景,张克柔和任沛霞自无异议,秋雁子和程在天也欣然同意。

  走了一程,便到了一片乱葬岗。吴瘦山指着西边的黄土,道:“这便是葬那群人的所在。”如今正当初秋时候,暑气尚未全然消退,但看四周林木凋敝,一副荒凉景象,让人陡生凉意。程在天想起自己在此处的情节,又觉一阵恶心。

  他想到了自己亲手提着许多尸身,把它们一一扔进土坑中,那三个自己所杀的人也在内。这些人死相可怖,有的眼睛被刺瞎,有的在心口穿了个洞,有的脑浆往外直流,让他不禁想到了不愿投降的血花帮人,想到了为救他而死的唐门中人,也想到了丁吉,想到了哥哥用大九天手击杀的剑客……他心中一团疑云:人命如此可贵,为何要去伤人性命?伤人性命者,到头来也总是为人所伤,如此冤冤相报,又何时是个尽头?

  他只觉思绪纷乱,说道:“咱们能快些走么?这里处处瞧着都不舒服。”吴瘦山道:“小兄弟,那就依你。我来到此处,也是有些不适。”又看着秋雁子。秋雁子道:“你们说怎样便怎样,不必问我。”于是,他们五人大步走去,很快过了这乱葬岗。

  他们来到一处浅浅的小塘边,只见流萤绕着他们飞舞,点点有若星光。秋雁子触景生情,怅然若有所失,吟诵起来:“银烛秋光冷画屏……”很快便有一个幽怨的声音接道:“轻罗小扇扑流萤。”大家一看,那女子身着紫衣,便是一直以来少有说话的任沛霞。秋雁子接着吟道:“天阶夜色凉如水。”任沛霞低声呜咽道:“坐看牵牛织女星。”

  原来这四句合起来,便是本朝的大诗人杜牧杜樊川所写的《秋夕》。吟罢,秋雁子和任沛霞四目相视,都浅浅一笑,像是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光之中猜出了对方的心思。而吴瘦山只知任沛霞的郁结之处,便对她道:“四师妹,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太过伤心。”张克柔也把她紧紧拥住,拍她的肩。程在天心想:“不知是谁死了,让她这般伤心?”

  便听任沛霞说道:“师哥说得不错,我确是心太软了,听见一些话,看见一些景,就傻乎乎地伤心。”一片萤火之中,她的泪悄然滑落,晶莹如玉。吴瘦山道:“看来往后咱们莫要再提三师弟,免得四师妹又伤心。”张克柔嗔道:“既然想不提,你还说出来?”

  程在天一惊:“啊呀,她所想之人,竟是我那周大哥?真是奇怪,说起门主之时,她也没甚反应,为何说到我周大哥,便伤心成这样?”一看其他人都十分明白的样子,脸上没半点疑惑,想来只有自己不解了。

  任沛霞在一个师兄、一个师姐的不住劝慰下,心情才慢慢平复。秋雁子道:“看来此地也是个伤心地方!”吴瘦山道:“真人所见极是,咱们过了这片水塘,不定心情才会好转些。”

  秋雁子道:“你带路带到了这水边,如今我们莫非要跃过去?”吴瘦山道:“回禀真人,这水塘也有三四丈宽,要是不用轻功,可是难以过去。”秋雁子便对程在天道:“天儿,我如今便教给你轻功,你试试跃过对面。”程在天道:“师父,徒儿愚笨,怕是一时半会儿学不好。”他内心所怕的,并非是自己学不好,而是一旦失手,掉进了池塘里,必然会全身污湿。他受父母的言传身教,加之天性使然,一直喜爱干净整洁,若是染了一身污秽,当真是难以忍受。

  秋雁子却指着塘中的一根水草,道:“你既然害怕,便把两只脚踏在这根草上,师父用轻功把你抛过去。”程在天道:“师父,对岸有块大石头,徒儿可会撞上?”吴瘦山等三人听了,都不由得笑了出来,任沛霞也是破涕为笑。秋雁子道:“你又来耍嘴了。师父岂会不知把控?”程在天笑道:“是,师父这样说,徒儿便只好遵命。”秋雁子一手抓着他,对他道:“那还不快依照我说的做?”程在天道:“徒儿这就去做。”

  他说完,便把鞋子踩到那根水草上,顿时全身轻飘飘的,亏得秋雁子用手抓住了他,如若不然,他早就落水了。他便在此刻感到秋雁子的手上传来一股劲力,通过自己的手臂,很快遍及全身,霍地只觉自己既被上抬,又被前推,斜着飞了出去,正好落在对面的石头旁边。

  秋雁子这一下只是暗传劲力,并无半点甩手的动作,便向程在天斜抛了出去,既快且准。吴瘦山看得清清楚楚,赞道:“蜀地之中有句玩笑话,叫摸着石头过河。可如今真人不声不响,毫不费劲便让他得以‘登萍渡海’,过了河也没碰着石头,这等功力,晚辈们真是万万不及。”秋雁子道:“过誉了!”

  吴瘦山道:“原本按照规矩,真人比我等大一辈,该请真人先过。可我吴瘦山的轻功实在不济,若是走在真人之后,那便算狗尾续貂,不成样子了。因此,晚辈斗胆先来试试手,要是有什么不足之处,尚请真人指正。”秋雁子道:“请。”

  只见吴瘦山学着程在天的样子,两脚向水面的浮萍一点,很快便跃过了对岸,和程在天分立在那石头的左右两侧,两人与那石头之间,间距竟是一样的长。秋雁子知道他模仿程在天,乃是意在揶揄自己,又耍得这般机巧,隐隐然有和自己相较之意,便道:“功夫不错!”

  张克柔、任沛霞见掌门师兄过岸去了,也对秋雁子道:“真人,我们两个也要先过去,微末道行,请多指教。”秋雁子道:“请。”

  张克柔、任沛霞也是两个爱美的女子,生怕自己的鞋子被沾湿染污,想了一下,把手中的长剑连带着剑鞘在水中轻点,如蜻蜓点水,倏的一下便过了对面去,立在吴瘦山旁边。秋雁子一看对面的四个人连同石头,五者之间间距几无分别,赞道:“好!”

  程在天道:“好了,师父也要施展轻功啦。”吴瘦山和张克柔、任沛霞一齐叫道:“请真人露两手,让晚辈们开开眼界!”秋雁子淡然笑道:“我不久前受了伤,手脚可不如平时灵活啦。”话音刚落,无所凭借地便跃了起来,弹指之间便到了对岸,立在程在天旁边。

  大家见了,都是一阵喝彩。秋雁子道:“我们五个人,和这石头都在一条线上,排得整整齐齐,真是有趣!”吴瘦山道:“这也全仗真人道行高深。”任沛霞道:“没想到这边岸上比那边还要湿,咱们还是走到干的地方再说罢。”秋雁子道:“说的是。”

  从池塘走出不远,越过杂草林,面前便是一片开阔的农田,农田后连绵着数十家田舍。此时方过立秋不久,农人已播种了晚稻,杂草又尚未长成,因而此处的农夫得享了几日清闲,在田边自在地转悠着,嘴里自言自语哼出歌来。他们的乡土音极重,程在天勉强听懂了三两句:“黄土上有着青禾哩,青禾熟了变黄禾;黄禾熟了变香饭哩,口吃香饭谢青天!”

  张克柔道:“此处虽没什么特别的美景,但恬静自然,不像外面的红尘那般喧嚣,可算是世外桃源了。要是将来天下稍得安宁,能找个称心的人嫁了,在这里过活,整天山水田园,悠游自在,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任沛霞默然低头,并不作声。吴瘦山道:“可师父临终前,将流萤门的基业托付给我,也托付给了你们。方今天下大乱,我等又身膺重任,似乎还没到享福的日子。”

  张克柔哼了一声,从他身边走开,和任沛霞握手同行。

  秋雁子问道:“你们师父离世之前,你们可都在身边?”吴瘦山等三人一同散乱地答道:“在。”秋雁子又问道:“那他都说了些什么言语,可否相告?”

  吴瘦山道:“真人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师父临殁时又没说什么机要之事,自然可以告知真人了。他那时为唐烈所伤,脏腑都一发受了损,说话时只剩下一口气,可还是说出了好长一段话,才驾鹤西去。他说:‘几位徒儿,我为唐烈那恶贼所害,很快便要命赴黄泉。虽然如此,但我对本门事务,并不挂心。你们个个贤孝,才德俱全,瘦山处事稳重,我去以后,他便是本门的门主;晨阳虽然出走,但他有情有义,日后本门若是有难,他也定会回来赴汤蹈火;克柔善于应变,可为瘦山之助手,帮他打理平常的事体;沛霞心地仁善、澄澈无二,行走江湖之时定然不会与人结怨,反会结交好友强援,增长我门声势;至于其余弟子,也有不少是青年才俊,我还有什么可忧的地方?’他说到此处,双眼慢慢合上了,霎时间气息全无,我们都哭出声来。哪知他忽的又眼皮上翻,叹息着说:‘不对,我说的不对。我还有一宗心愿未了,可哀可叹。’我们急去叫他推他,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似的,嘴里缓缓吟诵出两句诗,就撒手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