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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通穴脉(2)

张克柔、任沛霞相对叹息。秋雁子急问道:“是哪两句诗?”吴瘦山道:“那两句是‘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数声来’。”秋雁子听罢这两句诗,耷拉着头,黯然神伤。程在天没留意到她的神态,尚在得意地说道:“这两句诗和‘轻罗小扇扑流萤’一样,都是出自杜樊川的笔下。”

  秋雁子喝道:“闭嘴!小小年纪,你懂什么?”程在天惊愕万分,这才发觉秋雁子的脸色不好,自己多半是又惹她动气了,忙道:“师父,是徒儿不对,徒儿一时犯错惹恼了师父。”心中却是暗暗嘀咕:“我说这话,可犯了什么错么?这两句出自杜樊川的《早雁》,我来来回回地背了不止十次,莫非我竟记错了?”

  这时张克柔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在这田园风光里头,理应心和气顺才是。瞧瞧那个老头,他摔了个跟头,头朝下吃了好多‘黄金酱’呢。再看他后面的小娃儿,唱歌唱得多好听?”秋雁子道:“是啊,在这里品悟自然,清静淡泊,倒也惬意。”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讲起轻松的话来,慢慢地谈笑风生。程在天走到田埂上,找了一个黑壮的庄稼汉子,用合江县的口音问道:“这位大哥,你们原本是何处来的,为什么来这里过活?”那庄稼汉子听了几次,才勉强琢磨出他的意思,对他说道:“我们本来祖居青城山,两年前青城山大乱,有官府害百姓,又有贼抢钱,熬受不起,便整村人一同迁走了,找了好久才找着这么一个好地方。世道乱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懒得烧蛳子,磋跎命根子!我们反正也不读书、不认字,干脆就在这里过日子,没天管没地管,落得快活,子孙也不必出去了。”

  程在天道:“但你们活在这荒村里头,不读书、不识字,不会有些可惜么?”谁知那汉子道:“呸,有什么可惜?读书认字,那是当官的、做皇帝的做的事情,学的都是毒计,认的都是歪理,今日天下大乱,还不是他们害的?咱们是穷酸农民,但求过得开心,不想去动害人的心思,也不想被人给害了。到了这里不是正好么?这里连个架都打不起来,大家伙儿天天谈心,不像外面,天天打仗、天天死人。我瞧,外面还不如这里好呢。”

  程在天陷入了深思:他们整村人来到此处避世而居,是否真是比在外面快活?他们躲着外头的尘世,是自轻自贱,还是自得其乐?他此时想不明白,日后也不敢说能想得明白。

  “黑木,这是谁人?从哪儿来?”忽然而来的一声问,把他吓得不轻。这一声问极为粗犷,清越中又透着黄土气息,极有张力。程在天一看,是方才那个掉进了田地里的老人,身后还站着那个唱歌的小孩儿。

  那汉子道:“爹,这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程在天道:“我姓程名在天,是泸州合江县人。”那老人道:“你叫‘灾田’?这名儿可不好,田地遭了灾,收成便不好,大家伙儿也便吃不饱了。”程在天无可奈何,想说什么却又没法说出口。

  那老人又道:“你说自己从什么‘禾江’来,那你所住的地方禾稻长得不错罢?”程在天“噗嗤”笑道:“正是,我们那儿的禾稻收成很好。”那老人问道:“有这里的好么?”

  程在天正想要说“没有这里的好”,不远处秋雁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天儿,你在田埂上做什么?快过来,咱们要走啦。”程在天忙大声地回道:“是,师父,徒儿再和老爷爷说几句话便过去。”那汉子嘀咕道:“对面的人怎么眼熟得很?里头有三个我似乎见过几次。”

  程在天对那老人道:“老人家,我们只是路过这儿,此刻又要走了。”那老人道:“你毕竟远来是客。黑木,去,端给他一杯枸杞茶。”程在天见那汉子拔腿就往田埂的另一头走,心知他是要回田舍,这一来去也得数十步,忙道:“多谢老人家好意,我们实在有事在身,不能多逗留,老人家的心意晚辈领下了。”那老人道:“喝一杯茶要多久?先喝了再走也不迟。”

  这时霍地一道白色的光闪过,程在天早猜到了七八分,回头一看,果然便是秋雁子。原来她见程在天拖拖拉拉,耽误了不少时候,心中有些不快,便运起轻身功夫,向这边飞来,每一次飞出,都落在田埂上,不消几次便到了程在天的身后。

  那老人和汉子、小孩儿见她快如鬼魅般飞来,都是大为震惊。那老人见小孩儿目露惊恐,忙把他的双眼遮住,自言自语道:“莫非……是神仙?”秋雁子笑道:“世上哪有神仙?只有井底之蛙罢了!”一把拉过程在天,一跃一停,很快把他带回了方才的路上。程在天无力抗拒,只好大声对老人叫道:“以后再见!”

  秋雁子道:“你跟这个糊涂老头子说些什么?”程在天道:“没说什么,不过闲话些家常。”吴瘦山道:“这三代人倒也挺有趣的,但有一次我们路过时用了轻功,他们见了相当害怕,此后便不敢跟我们说话,远远躲着我们。”秋雁子道:“此处离流萤门,还有多长里程?”吴瘦山道:“回禀真人,再走一百余步就到了。”秋雁子道:“那便极好。”

  再往前走,只见又是一片杂草林,又有一群飞萤闪闪烁烁地发着光。但他们的感伤之情早已抒发过了,此时便不再说丧气的话,反而都尽力谈笑,想要调和气氛。就这样一路相安无事。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道木门前,门上的匾额赫然刻着“流萤门”三个草字,苍劲有力。秋雁子观其痕迹,很快便知道这是刘影生前亲自用指力刻出的。

  程在天见了,喝彩道:“这草书写得当真不错,既雄浑,又潇洒,有张旭的味道,甚至还有比张旭优胜之处!”吴瘦山道:“小兄弟真是过奖了,这三个字是师父生前用指力雕刻所成,被本门奉为一绝。我们上上下下数十个弟子,都对师父他的书法钦佩之至,以为他的书法和我们的之间,乃是天壤之别。但要说他的书法超过了张旭,不免有些托大了。”秋雁子道:“那倒也未必。我素知他是个用情极深的大丈夫,用情深处,必然能胜过张旭;他又会武艺,要说到雄豪之气,更是丝毫不逊于张旭了。”

  吴瘦山道:“看来真人对我师父,是推崇得很。师父生前和真人也是厚谊深交罢?”秋雁子愣了一愣,道:“不,贫道从未见过他,只是略有耳闻。我们玄门中人,既然出家做道士,便难免在山中修行,几年、数十年都未曾出过山,哪有机会去见别的人?”吴瘦山道:“真人所言极是,多亏今日真人已经出了山,才救得我们三人,免了我流萤门一场灾劫。”秋雁子淡然道:“既是他的高徒,贫道岂有不救之理。”

  吴瘦山往那木门看了看,说道:“禀告真人,近因本门多有仇敌寻衅,我只好下令紧闭大门、加意戒备,便是我本人也不得放入。因此这段时日,本门上下出入,一律都用轻功。”秋雁子道:“这个无妨。”程在天道:“师父,徒儿如今方知不会轻功的坏处。”秋雁子道:“安顿好后,我便教你。”携着程在天的手,一跃便进了去。

  只见那庭院中,有三四十个剑客,有男有女,全都风度翩翩,俊俏非常。一见秋雁子和程在天跃了进来,他们登时齐刷刷地拔出手中剑来,喝问道:“来者何人?”秋雁子道:“故人。”

  这时,吴瘦山和张克柔、任沛霞方才跃进庭院之中。吴瘦山大声道:“全体门人听令:这位道士是前辈高人,今日还救了我们三人性命,你们快把剑收了回去,不得造次!”只见他们很快应道:“是!”便依言而行。

  有个英俊后生瞧了秋雁子一眼,讥诮地道:“这位道士师父瞧着不过二三十岁,粉嫩粉嫩的,怎么反倒成了前辈了?”秋雁子自言自语道:“原来你也教出了这样的徒弟,比你还要轻佻!”吴瘦山斥道:“樊敬雄,休得无礼!她就算年纪稍轻,道行也比你高多了,本门是论贤排辈,不是论资排辈,你该叫她一声前辈。”那樊敬雄不服道:“她真有什么厉害的本事么?”吴瘦山道:“她道号乃是‘秋雁子’,属‘春夏秋冬’四君子之一,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