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帆从碗上翻起一双明亮的眼睛:“你不是不吃别人筷子碰过的东西吗?”
“诶,你怎么知道?”江依依怔了怔,即使是学校里朝夕相处的人,也没人知道她这个习惯。
她从不给别人夹菜,好像也自然而然地让别人也忽略了给她夹菜这个行为。而瞿苒、瞿荏和漆与白那些从小玩到大的则是多年养成的情感默认,只要有楚陶然在,给江依依夹菜,就轮不到别人来。
“和你吃过几次。”
“其实也不是,也有例外的人。”她和楚陶然实在是太熟了。
“爸妈?”
她把胳膊撑在桌子上,得意地摇摇头:“是一个超级帅的男人。”
夏帆含着筷子,望向她:“在哪里上学?”
“A大!”江依依自豪地说,比她自己上了A大还要自豪。
夏帆沉默一瞬:“大几了?”
“大四,快毕业了,我跟你说,特别优秀,年年特等,绘画专业第一,最厉害的是,就刚刚这碗蛋炒饭,分分钟给你弄出来,还超级好吃!”她眉飞色舞。
夏帆吃完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以陈述的口气:“楚陶然。”
“啊?”江依依愣愣望着夏帆。
“是挺帅的。”他抱臂靠在了椅背上,歪着头,眼神上挑地看着江依依的错愕。
“你们见过?”
夏帆沉默一会儿,说:“他最近参与了一个画展,有看过报道。”
江依依眼睛一亮,傲然极了:“很厉害吧!”
夏帆忽然神色一绷,后移了椅子,把江依依从上看到下,越看越严肃,连眨了几下眼睛,目光最后聚焦在了她的脸上,不可思议又兴味至极地怪笑了一声:“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他眼光很好呢。”
江依依不知道这“原来是你”是什么意思,但随即收了得意冷哼一声:“不好意思,就是他眼光太好了,才有幸认识我。”
夏帆看她跟看个新鲜的大熊猫一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绝技或者特异功能?”
“你有病是吧?”
夏帆抱着两臂,靠在椅背上,望着她沉默半晌,幽幽笑了一声:“楚陶然栽了。”
“什么?”江依依挑眉看他。
夏帆猝然笑得更肆意,说道:“我说怎么这么不顺眼……江依依,你挑眉,和他真像。”
她动作一顿,直直望着夏帆:“他只会对熟悉的人挑眉。”
夏帆一怔。
江依依敛去了笑容:“你们很熟?”
“不熟,不认识。”
“你骗我。”
夏帆耸耸肩:“我没必要骗你,你和他一起长大,他要是和我熟,你会不知道?”
江依依眯了眯眼睛,声音冷寂:“我有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吗?”
“说了,做饭的时候你自言自语的。”夏帆看着她的眼睛说。
江依依皱眉,似乎,她似乎是说了。
夏帆沉默着坐了片刻,忽而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掸掸吊兰叶子,仿佛书架里也住着一个灵魂,他小心而专注地看这个书架,背影随着动作,有些肃穆。
灯光洒在他身后,他随着书架陷在阴影里,地上照不出他的影子,像他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露出的一侧脸庞,带着江依依看不懂的,一种无处诉说的悲伤。
这个背影太沉重,沉重到使江依依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说得没错,如果楚陶然真的和夏帆熟识,她又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
“走吧,送你去地铁站。”传来夏帆落寞了声音。
空气里压缩着难言的东西,像是小火慢炖的焦灼,烟火气息消散,竟只剩下一室的冷清。
从“燃木·帆”到地铁站步行了二十分钟,正是晚高峰,路上都是匆忙人流。
“等我一下。”把江依依拉到一边,夏帆留下这句话,就闪身消失了。
她莫名其妙站在地铁口,等了一会儿,高跟鞋站着太累了,就靠在了旁边的树上。
每次贴近一棵树,她总会想起另一棵丰茂枣树,她曾坐在那棵树的枝丫上摇晃着双腿,一边听音乐,一边看树下的楚陶然或是画画,或是练习拳脚。
她忽然觉得,夏帆的身形,其实与楚陶然有些相似,但也说不出来如何相似,原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一个家庭圆满美好,一个辍学创业,一个学业有成,一个怪异别扭,一个沉稳平静。
这身形上的相似,可能真的是她的错觉。
她正想得出神,夏帆已经走回来了,指尖挑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江依依接过塑料袋刚准备打开,就听到夏帆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待会儿再看,先去排队安检。”他催促江依依。
“夏帆,你真不好,我刚刚还期待你是不是良心发现去给我买东西吃了,可我觉得这不是吃的。”她抱着塑料袋被夏帆强行塞进人群,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江依依,你别以为我没闻出来你身上的甜味,你是吃过了才来的。”
夏帆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依依不是真的要蹭饭,是为了提醒自己该吃饭了。
夏帆突然有些明白楚陶然如此喜欢她的原因了。
不过要是让那小子知道这丫头心情不好了是来新街找他,而不是去A大,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有趣的表情。
慢慢往自己的店铺走去,夏帆的黑色外衣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露出的白皙面容,却尽是怀念的笑意。
江依依坐在地铁上,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管小小的药膏,她磨磨自己刚刚做饭时烫到的食指,撇撇嘴,手艺人的眼睛可真是不错。
————
夏帆回到店里,阖上店门,他没有开灯,在一片漆黑里往深处的楼梯走,走了千万遍,他再熟悉不过。
“还要多久?”一个带着威严的女声响起。
夏帆脚步一顿。
声音是个中年女人,听不到苍老的痕迹,只是多了份岁月沉淀。
女人的情绪里,带着厚重的克制。
“看来我该换锁了。”夏帆在黑暗里笑了笑。
“那个女孩是谁?”
“离她远一点。”夏帆沉下了声音,“这是警告。”
店里一下沉默许久。
女人突然笑了起来,半是感念,半是嘲讽:“你很久没有这样有情绪地和我说过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