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无根行客

“好的好的，多谢您啦。您能不能先介绍一下您负责的这个项目的一些背景情况？”李东拣了一个宏观问题问道。

　　“我们这个项目吧，是咱们国家扶持的项目。中国政府和塔吉克政府共同签署了一份框架协议作为合作依据，我们就是根据这个框架协议和一系列配套文件来进行运作的。我们拿着这些文件到政府那边就可以得到相应的税务减免，我们得到了减免就可以更好的干我们的事情。现在不是响应国家的号召吗？搞好丝路沿线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本来呢，我们这边也是做过一些调查，得出了一些结论，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发展非常顺利，根本不用我们费很大的心思，即使有问题，使领馆那边也会帮我们解决。我们也有些绕不过去的坎儿，您是知道的，有一些是免除不了的，比如这车船税，道路使用税等等，这是必须要缴纳的，按照普通税制来进行缴纳。”郭坤边忙活边说。

　　“那你们这种情况真的和我们的不一样，你们的项目是有国家权力背书的。我们这边的框架协议是石油公司和塔吉克政府能源部签署的，但是并没有得到议会的批准，所以效力上远远不如你们的文件来的实在。”安如柱抿了一口茶，怅然道。

　　“具体操作层面，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您请稍等一下，我让小汪过来。”说完，郭坤放下茶杯，走出去叫人了。

　　在国内的办公室，一般一个电话就可以了，在这里必须是要亲自上阵。

　　两分钟光景，一位年青小伙子出现在李东面前。李东一搭眼，只见这个家伙二十出头的样子，黑黑瘦瘦，略显疲惫，戴着黑框眼镜，有点技术型宅男的味道。他脸形圆胖，上身深褐色夹克衫，下身青色牛仔裤，脚登板鞋，还算有朝气。

　　寒暄过后，汪天凯不紧不慢的开始说起来：“我们这边的情况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因为我们的营业收入每年都会超过五十万索莫妮，因此必然是普通税制。但是在按照这一体系纳税的时候，我们会把相应政府文件一并上交到税务局，等到年底结算，税务局会将我们应该享受的所有减免税款退还给我们。”

　　李东在一旁听得很是吃惊，相当的怀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因为他听说塔吉克虽政体上是一个民主国家，但带有浓厚的专制独裁气息。作为前苏联成员国之一，它身上具有着跟其他原成员国都有的某种通病，即政府很多部门的人员都是总统的亲戚，各种亲友故旧关系网纵横交错，理也理不清。不说其他人，单总统本人就有好多儿女，个个都在政府部门分典要职。小道消息经常说某些衙门被这些新晋权贵搞得乌烟瘴气，人民怨声载道。

　　李东此时听到的消息跟他之前听到的相差甚远，不觉心中起疑：“竟然如此的清正廉洁，规范办事，是真的吗？还能退税？他们吃到嘴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的吐出来？这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他们想要攫取民众的利益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李东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郭坤会心一笑，说：“你说的或许是真的，但我们说的绝对是真的。”

　　汪天凯补充道：“这是涉及到国家诚信的问题，毕竟有国际规范在那里摆着，他们内部也不敢乱来。”

　　“啧啧，这到真的长见识了。”李东不由得慨叹。

　　“既然两家公司的背景不同，实施工程的方式也不一样，那么还是再咨询咨询其他跟我们类似的企业或者公司好些，这样的话我们也好有个比较。”安如柱喟然而叹道。

　　“不过，我这里有一点软拷贝资料，可以分享给你们，给我留个联系地址，我发你邮箱。另外，我还有一些硬拷贝的资料，你可以跟我来拿。”汪天凯热心的告诉李东。

　　“正愁没有咨询资料呢，这下好了，拿回去研究研究。”李东感激道。

　　不过当汪天凯递给他那些所谓资料时，李东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是什么特别有用的知识点，没想到是外交部使领馆编辑的国情和风土人情方面的小册子。

　　汪天凯翻箱倒柜道：“你应该知道吧，‘四大’（世界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普华永道、德勤、毕马威、安永的简称）几乎每年都会将全球所有国家的税务情况做一个概述。官网上有这样的PDF，上面有各个国家税务系统的特点，征税方法和一些建议，我认为你可以到网上找找看看。”

　　“是吗？这个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个信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会找来看看的，非常感谢啊！”李东很感激。

　　“能交个朋友吗？”李东见此人古道热肠，便问道。心中却道：“远离故国，平时有个一起喝酒聊天的同龄人，也挺好。”

　　“当然可以，改天可以约出去喝酒吃串，这边的烤串真的非常地道。”汪天凯爽快道。

　　“很好，正合我意。你来到这边几年了？待的习惯吗？”

　　“我去年来的。虽然来的时间挺长的了，可是并没有经常出去，所以这边的社会情况还是不是特别了解。你如果想了解这边的风土人情，可以问问我的领导。”说完汪天凯顿了顿，继续道：“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到哪里不都是一样过日子吗？我的人生信条是‘达观随寓’。”

　　李东明白，像这样的公司会有严格的外出要求，一般不会随便让员工外出。一是为安全考虑，二是为公司名誉着想，可以理解。

　　“嗯，好的。你们难道和我们一样？也是项目公司吗？跟着项目全世界到处走？”李东依旧对他们的工作性质很好奇。

　　“是的。不过我们的项目比较集中。全世界跑还不至于，至少我没有。我基本上是在国内和东南亚国家待的时间比较多，这一次将我调过来我也很感到意外，这还是我第一次到中亚。”

　　“那如此飘来飘去，如何解决一些与自己身份紧密相连的问题？”李东文绉绉的问了句。

　　“‘与自己身份紧密相连’？”

　　“就是指需要以你的身份来做的事情，比方说照顾亲人，你亲自去恋爱结婚生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汪天凯笑笑，委婉道：“‘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莫相问’”

　　说着，他将翻找出来的资料装进了一个袋中递给李东。

　　“哈哈，非常感谢！我也是第一次到这边，看来大家彼此彼此。对了，你们平时都是住在这集装箱里吗？”李东接过资料袋，又禁不住好奇问。

　　“是啊，大家都一样。集装箱简便易行，跟着工程走，搬运方便。自己住得近，处理事情方便一些。”

　　“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你们也真是厉害，这偏僻的地方，啥也没有，熬得住啊？”李东想起了空旷的周边。

　　“嗯，凡事都没有尽善尽美的地方。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灯红酒绿，在山川湖海中陶冶性情。接近大自然，参悟天地变化。物我一体，与时偕行，也不是不好。自从我在野外住起了营房车，我反而觉得心平静了不少。”汪天凯悠悠然地说。

　　这番话倒是出乎李东的预料，有点玄乎，他一时张了嘴，接不上话，就这样半张不张的愣在那里，心道：“这家伙快要成仙儿了，本来以为年轻小伙子都喜欢热闹的地方，没想到这家伙还挺耐得住寂寞。”

　　“你喜欢热闹？”汪天凯看李东出神，突然问。

　　李东想想道：“应该是喜欢，不过也可以学你，做一个‘悠然见南山’的世外之人。”

　　汪天凯稍一停顿，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李东心想：“自己为什么问了个这么一个没有丝毫烟火气息的问题？可能是自己在国内刚过来不久，还没完全适应这里的环境。国内的城市里基本上都是热闹欢腾，难道是自己的时空错位感还没有调整过来？”

　　既已要到了资料，李东便告了别，打道回府。

　　路上，安如柱让司机顺道带他去买杀虫剂。

　　“这还没到夏天呢？干嘛这么着急？”李东觉得安如柱对此事操之过急，不同意道。

　　安如柱笑笑，耐心道：“院子里的花草快长起来了，旱季一来，马上就有成群结队的蚊子苍蝇来光顾寒舍了。”

　　“李东，你进去买吧，我等你。”到了目的地，安如柱吩咐道。

　　李东为难道：“我不会当地语言。。。没法买。。。”

　　“得，你是大少爷，我还要亲自出马。”安如柱风趣的调侃李东。

　　李东脸上一阵红，心道：“您不懂俄语和塔吉克语，也不懂英文，我看你怎么能够交流明白。”

　　没想到安如柱在买东西的时候，和店员叽里咕噜一通聊，顺利搞定。

　　“咦？这是怎么回事？”李东奇道。

　　安如柱失笑道：“这都不是事儿，因为他懂得波斯语，波斯语和塔吉克语非常相似，所以他们能听得懂。”

　　“看来掌握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李东死心道。

　　“出的门来就要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你可以拿手机出来，用翻译软件跟他们交流啊。。。”安如柱提示道。

　　李东点头道：“嗯，您说的对。”突然，他脑中蹦出个疑问，问道：“安总，在这边的企业是不是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独特生存之道？”

　　“那当然，要不然怎么在这里存活下去？”安如柱反问道。

　　“既然他们可以变着法儿的享受税收优惠，为什么我们不能？”

　　“还不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如果我们不能，我真是感到不值，我们给塔吉克政府带来的好处这么多，比如带给他们资金技术，带动当地就业，增加居民收入。更有甚者，一旦真的发现油气资源，在这里出现另一个大庆也不是不可能。”李东郁结道。

　　“这都不好说。咱们还是多走走看看吧，多问几家总归是没有坏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安如柱考虑了一下说。

　　“既然如此，这边的企业中有基础建设公司，电力公司，煤炭公司，也有金矿企业，咱们应该问哪一些呢？”李东挠头道。

　　“呵呵。。。你别着急，回头我打听打听，先打电话问问。”安如柱干笑两声道。

　　“听说这边的政府特别黑，一点诚信都没有，办事很困难，你怎么看？”李东很关心这个问题，因为如果因政府的原因而导致项目干不成，自己就要卷铺盖回滚蛋。

　　“那也不一定，要分对什么事对什么人，他们也不是傻瓜。凡事都要看两面，只要能用钱摆平的事情总比暴力摆平强。这样的国家，发展水平摆在那里，百废待兴，各方面都需要钱，让它清正廉洁也办不到。而且实行的也是前苏联的那一套行政系统，没多少变化，不贪污腐化才怪。有的时候它贪污腐化反而方便我们办事，拿人手短，吃人家嘴短。因此我认为啊，只要好好的和他们相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对了，你以后可以跟吴钱去衙门里多走一走，实地感受一下这边的氛围。遇到事情多跟吴钱学习学习，他工作比你时间长，而且也懂得俄语，在这边可是个老中亚了。”安如柱耐心教导李东。

　　“好的，安总，我会的。”李东道吐舌头道，心中却想：“我跟吴钱同一年的，大家半斤八两，有啥可学的。”

　　回到驻地，已是午饭时间了。今日大厨的饭菜做得不错，有李东最喜欢吃的酸辣藕丁和西红柿鸡蛋汤，酸酸的，正好解乏。

　　饭桌上，安如柱将上午的事情给大家说了一下，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税务混乱，不能轻信等等，李东听得直皱眉。

　　“好了好了，咱们说点别的。”闫树国说着夹起一只龙虾，充满回忆道：“当年在马达加斯加，龙虾都有那么大。”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李东抬眼一看，他描述的龙虾大约有一米长，心道：“我的天，又开始吹起来了嘛？这人可真能吹。。。汗。。。”

　　“那有什么，我们当年在伊朗的时候，每逢秋天，石榴熟透的季节。我们就会去买，又大又甜，最大的都有一个小桶那么大。后来实在吃不了，就买一台榨汁机，天天榨石榴汁喝。”丘泽接过来话题道。

　　要说丘泽这个人，李东之前还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来的，住在那一间屋子，到这边来后的具体分工，李东全都不知道。只见他皮肤稍黑，头小下巴尖，身材匀称，体格健硕。眼睛小而明净，黑白眸子泾渭分明，与他对视总感觉有股肃杀之气从脊背冒出，让人不寒而栗，

　　“当年我们在俄罗斯伊尔库茨克的时候，傍晚干完活回驻地。碰到一位当地猎人，从他那里买回来四只熊蹄子。当天晚上就让厨子烹饪了一把，再喝口伏特加，真他妈的爽！一天的劳苦全都不是事儿。”柳泽化也加入话题。

　　看着他们唾沫星子横飞的样子，李东表示不以为然。

　　吃过饭，众人聚在游廊里聊天，也算消消食。

　　“大头和大厨，有空的话把你们北边的那间空房子收拾出来。过几天，我会让一位湖北同城飞机公司的人住在那里。他是咱们公司的老搭档，之前在新疆合作过很多次，他们公司的吊装作业服务很到位。听说咱们在这边干的不错，便一个劲儿的要求过来洽谈业务，他们想让咱们把直升机作业的部分分包给他们。”安如柱向两位“大字辈”的仁兄道。

　　李东听到安如柱对他们的称谓，正偷着乐呢，没成想，安如柱转头对着他道：“小李啊，咱们下午去一家军企单位去看一看。”

　　“嗯？这边还有军队的企业？”李东敛住笑容，不解的问。

　　“按理说不应该是，这肯定是个幌子。军队企业早就取消了不说，关乎国防事业的单位怎么可能会在国外设厂呢？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柳泽化表达了严重怀疑。

　　“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在饭局上和他们的经理杨如海见过几次面，也没有详细的了解过。我已经给杨如海打了电话，咱们先休息一下，下午两点钟出发。”安如柱不置可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