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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败落

“出事了……”院子里一阵嘈杂凄厉的叫喊声:“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林碧霄一惊,回头看四姨娘也是一脸茫然,年前有人牵头做成了一笔金陵云锦的订单,订货商爽快付了一百两银子做定金,这才解了林家织纺的燃眉之急,一家人安稳的过了新年,如今这般慌乱难道是织纺出什么事了?

  “我们去看看。”林碧霄拉了四姨娘往前院疾走。

  两人刚进院子就见季叔浑身是伤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边上站着织纺的一位长工,身上的伤比季叔轻了许多,林碧霄不常去织纺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他们这副模样,心道:不妙。

  父亲原本不在家里,大太太见这光景急忙差了人去寻,不多时父亲慌忙而来,季叔一见父亲嚎啕大哭道:“老爷,不好了,出货的车队被土匪劫了,小武和功儿也被杀了。”

  父亲闻言脸色铁青,良久才缓过神来道:“你和魁元先去看大夫,我去报官。”

  大太太递了个眼色给大哥林顺毓,示意他跟着父亲一起去衙门,可林顺毓装作没看见,大太太无奈只得看向自己的二儿子林顺平,林顺平老实木衲,见母亲使眼色给自己,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父亲缩了缩脖子也没敢出声,大太太狠狠地剜了俩兄弟一眼道:“这段时间诸事不顺,老爷多加小心。”

  顺安站在母亲前面,母亲用手捂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季叔满脸满身是血的样子,可越不让他看他越是着急用自己的小手撕扯母亲的手。

  “顺安听话,别看,晚上会做噩梦。”母亲弯腰低声道。

  “娘,我就看一眼!,”顺安祈求着。

  “不行!”

  林碧霄和四姨娘就站在母亲身旁母亲虽小声可她却听的清楚,她回头看着满脸担忧的母亲,心里叹了口气,母亲心小,经不住事。刘叔和魁元架着季叔去看郎中,她才放下捂着顺安眼睛的手,攥了攥挂在前襟上的帕子,想来是出了冷汗。林碧霄往母亲身旁挪了挪,拉起母亲的手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道衙门哪里管不管?”母亲焦急的看着林碧霄问。

  “会管的,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林碧霄面上安慰着自己的母亲心里却也犯嘀咕:如今家里没有打点的银子,又在荒郊野外被土匪劫了,去官府哪里恐怕也是敷衍了事。

  父亲已顾不得多想,急急让人备了马车去了府衙,一行人站在院子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各怀心思只不说破。

  “都回各自屋里等着吧。”大太太扫了众人一眼,林顺毓和林顺平耷拉着脑袋跟着自己的母亲进了屋子,想必是要挨训的。

  林碧霄同四姨娘去了自己母亲的小院,父亲娶了四房妻妾,除了正房大太太,也就只有母亲的屋子颇为敞亮,因她养育着两个孩子,二姨娘于前年生病过世了,四姨娘也只一间厢房。

  “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母亲将帕子紧紧的攥在手心里,不时回头看向门外。

  “我应该跟着爹爹去。”林顺安稚嫩的声音将母亲的目光拉了回来。

  “你去能做什么,你瞧大哥哥他们都不愿意去呢。”

  “出了这种事他们躲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林碧霄嘀咕一声,母亲没做声,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林碧霄看了顺安一眼道:“顺安最贴心了。”

  “请了何叔来了吗??”四姨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到。

  “何叔不是生病了在家休养吗,再说这一乱哪里还来得及通知他。”母亲还是有些烦乱,语气不好,她哪里知道何叔对于这件事的重要性。

  “那就快派人请了他去衙门。”四姨娘猛的站起来冲着林碧霄道。

  “何叔那里是我们想请就能请来的。”母亲不满四姨娘的提议,她看了林碧霄一眼嘱咐道:“你和顺安不得乱生事端。”

  “娘,何叔必须去请。”林碧霄和四姨娘交换了一下眼神,四姨娘会意,拍了拍林碧霄的肩膀:“去吧,若是能请了何叔去,解了你父亲的燃眉之急,对顺安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顺安最小,又是庶出,加之母亲母家原就是林家长工,母亲自知出生卑微,自被父亲收进房里到如今一直谨小慎微,有了顺安后更是颤颤巍巍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得父亲不开心以后分家顺安受气,母亲最是担心这个问题,四姨娘看似不经意的一句却已让母亲犹如雷击,她也想让父亲对顺安多几分青睐,只得眼巴巴看着林碧霄:“那你去试一试,只别告诉别人,快去快回。”

  林碧霄站在何德阳家的花厅里局促不安,何德阳原大理寺少卿如今托病告老还乡回到江宁府五年有余,他与父亲都钟爱诗词,一来二去成了深交,这单生意也是他牵的线,林碧霄知道何德明虽以卸任,但知府见他也是要留七分薄面的,有他出面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通传的小斯去的快来的也快,“林姑娘久等了,老爷病着,夫人让我来告诉姑娘一声,且请姑娘先回,等老爷身子好一些了,姑娘再来。”

  “不知我能否见一见老太太。”林碧霄心里一紧,如果何叔不肯出面,以现在的林家知府哪里恐怕没指望。

  “姑娘还是饶过我们当差的吧,老爷不能会客已经有几天了,老太太哪来的心思见你来着。”小斯一脸为难,林碧霄知道再说已无意义:“劳烦你领路吧!”

  小斯一听林碧霄不再发难脸上顿时有了轻松之色,“谢谢姑娘了,若姑娘有急事,等老爷好转些了,我替姑娘再通传通传,要是老爷愿意见你,我再去你府上请你。”

  “有劳小哥了。”

  “哪里的话,姑娘慢走!”小斯将林碧霄送出门口,一群人围着一个少年郎,那少年郎揣这个一脚,打那个一掌,众人敢怒不敢言,陪着笑却不让他冲出包围圈,林碧霄远远看着像是何德阳家的的小儿子何永宁,他与林顺平多有交集,林碧霄低声唤了他一声,何永宁没有理他快步离开,那小斯见林碧霄驻足观看,面色一沉催促道:“姑娘好走不送。

  此时正是晌午,太阳高照,街上行人寥寥,想来都回家吃午饭去了,想着父亲可能已回到家中,林碧霄不由加快了脚步,刚进门就被顺安扯到了一边小声道:“娘让我告诉你,不要告诉父亲你去找何德阳的事。”

  “嗯。”林碧霄点点头,“事情可有明目?”

  “爹爹没说,看样子怕是指望不上。”顺安看着林碧霄沉声道。

  “我知道了,进去吧!”

  正堂里父亲面色忧虑,盯着茶盏愣神,林碧霄和顺安进来他全然不知。母亲冲林碧霄微微摇了摇头,现在谁也怕把火惹到自己身上,闭嘴是最好的办法。

  “你回来了?”良久父亲看着林碧霄问。

  “是。”林碧霄站在母亲身后低低应了一句。

  “好了,让人去准备饭菜吧,你们也都回屋吧。”父亲摆摆手示意大家出去。

  “老爷,让顺毓留下来吧,孩子大了也该经些事了。”大太太将父亲面前的茶盏递给顺毓,“茶凉了,给你爹换杯温的来。”

  “先让他去吃饭吧。”

  “也好!”大太太说罢领着众人散了。

  林碧霄犹豫片刻,转身又进了门,“碧霄!”身后是母亲低沉的声音。

  “我去找过何叔了,他好像病的很严重,不能会客。”林碧霄知这事瞒不过去,即使她不去找父亲也会去。

  “我知道,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去了,他这病倒是来得突然,我前日见他还好好,怕是情形不对不想露面吧。”父亲长叹一口气苦笑道。

  “可还有其他法子?”

  “眼下也只得先凑了定金还过去。”

  “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过年采买,加上织坊开销怕不上三十两,也只能当了织坊先把缺的银子补上。”父亲眉头紧皱,凑够剩下的一一百二十两银谈何容易。

  “若是当了织坊就断了一家人的生路,当了再想赎回来怕是不能了。”林碧霄思忖片刻道,这个道理父亲怎会不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他没有其他法子,如今落魄至此谁还顾得兄友弟恭、道德仁义。

  “容我再想想法子,若是不成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父亲两眼无神,目光掠过林碧霄落在远处。

  “大家凑一凑,看看有多少,织坊也别急着当,看看能否租出去,若是能租个好价钱,工人也不愁没了工钱。”林碧霄思忖片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在这半日之内他像是苍老了许多,额头眼角的皱褶越发深了,母亲曾说过父亲年轻的时候是翩翩佳公子,斯文儒雅,没有半点商人的油滑之气,也正因如此林家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在经济萧条时期下滑到了难顾温饱的地步。

  “你这个法子倒也不错,只是以如今的行情怕是不能奢望租个好价钱了。”父亲仍旧盯着远处,他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有气无力的回答着林碧霄的提议。

  林碧霄的确不了解市场行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家的织坊租一年能有多少银子,父亲缄默不语,女儿的提议让他倍感欣慰却也无济于事。

  “府衙哪里就没有半点指望?”

  如今官吏腐败,若非情急他怎会糊涂到去官府报案,知府一听事处在江宁府与镇江府的交界处,只叹息摇头:“先章兄啊,不是本官不愿出兵剿匪,只这几个衙役捕快去了也是枉然,若是调兵去剿,也是要那一道一道的手续不是,再者地处交界路途遥远,军需也是个问题呀!”林先章怎会不知那军需岂是两百两能打的住的,只得违着心道了谢,退了出来。

  “你也先去吃了饭罢。”父亲突然抬头对上林碧霄的目光关切道。

  “总会有法子的,爹爹也别太过着急,我去取了饭来,等会召集大家再商议商议。”林碧霄见父亲点了点头,因想着什么,一出门却和顺毓撞了个满怀。

  “妹妹这是要去哪啊?”林顺毓笑眯眯的问道。

  “我去吃饭!”林碧霄瞪他一眼愤愤道,有时间在这里听墙根还不如去干点正事。

  “哦,那妹妹快去!”林顺毓搓着双手堆笑道。林碧霄再不理他,径直去了厨房。林顺毓见林碧霄并未多心,偷偷摸摸有转回到了大太太的屋里,将偷听来的一切说了个详细。

  大太太一听要当了织坊,倒吸一口凉气,张着嘴巴竟未发出半点声音。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盯着林顺毓的眼睛严厉道:“这事你爹不提,你我便装作不知,包括顺平也不能透露半句。”

  林顺毓不解,可看母亲面色不悦,噤声站在那里也不敢多问。

  林碧霄稍稍用了点午饭,又让厨房热了饭菜送到父亲房里,不多时厨房于大娘端着碗盘出来,只见饭菜都未动过:“老爷睡了,我叫了两次,都不见醒。”

  林先章一直睡到第二日天刚破晓才出了房门,眼圈发黑、双眼布满血丝,步履不稳,他用手扶着门框,抬眼扫过院子的每个角落,他不知道当了织坊,这一家人拿什么生活,顺毓到了娶亲的年纪,可这个紧凑的院落里没有一间像样的厢房拿来给他做婚房,他们兄弟二人还住在正房的两间侧室里,顺平、顺安都要读书,先生那里的学费也不能拖欠,有织坊就还有条生路,大的活接不上,零星的活还是有的,虽钱不多,可也勉强温饱。当了织坊就像是剁了林先章的左右手,这让他第一次因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愤怒,他狠狠地用拳头砸向门框,想了一夜他也没有想到其他法子,短短一日他把所有亲朋都访了一遍,没有人愿意帮他一把。站在门口直到太阳刺的他睁不开眼睛时他才转身回屋,洗漱完毕,去了宗祠,焚了香叩头后跪在蒲团圆垫上垂着头沉默着,织坊在他父亲手里曾生意兴隆,在江宁颇有规模,交到他手里不出三十年却落魄到要当了织坊,他想到这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后起身离开。

  林碧霄无心做事,她待在四姨娘的屋子里和四姨娘商量法子,顺安突然喘着气跑了进来惊恐道:“不好了,爹爹被衙役带走了!”

  “什么时候?”

  “就刚才!”顺安情急大声道,“我去上学,路上看见爹爹被他们带走了。”

  顺安这么一喊各屋里的人都站在了院子里,“顺安出来说。”大太太厉声喝道。

  等顺安说完,大太太转首对站在她身后的顺毓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也去!”林碧霄说罢就要往外走。

  “回来,这种事岂是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问得的,也不知道三姨太四姨太都给你教了些什么。”大太太说罢瞪了母亲一眼,母亲憋红了脸也没敢出声。

  林顺毓回来的极快:“柳月布庄递了状子告我们欺诈他家定金,爹爹被暂押候审。”

  大太太看着众人严肃问:“谁有其他法子?”

  大家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大太太眉头一挑:“如今老爷被押在狱里,家不可一日无主,顺毓是长子,理应替他爹分忧,在老爷没有回来之前,顺毓来当家。”

  林碧霄睁大了眼睛看着大太太,爹爹前脚入狱她后脚就帮着自己的儿子夺权,心下不满道:“我们是不是该想想法子救了爹爹出来再说。”

  “这个家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地方了。”林顺毓一贯心直口快,见有人撑腰更加嚣张,那里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四姨娘扯了扯林碧霄的衣袖道:“回去吧!”

  四姨娘同母亲凑了些碎银子,交给刘叔让他打点狱卒,以免父亲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