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殿内谈死气

帝君在准备他的第四次天劫，最近这几年除了在中秋这样的节日露个面已经很少管其他事了。

　　他今日召惜梧去，还特地嘱咐要带上我，的确叫人很意外。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功德殿，从前苍梧山生灵时常顽笑，将入功德殿挂在嘴边，大家都笑，这样的笑话就像一个贫民天天说自己以后要当皇帝一样，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会站在功德殿门口。

　　我抬眼望去，朱红色门扉上一块蓝底镶金的匾额上只写着一个字“天”。天道是凌驾于众生之上，无人知道它是什么，或者功德殿就是天，或者万物万法，一朵花、一片叶也是天。

　　那“天”自是又高又远，需要我们仰长了脖子去仰望。

　　功德殿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进来吧。”里面传来了帝君的声音。

　　功德殿内竟是另一番天地，从踏入殿里的第一层，“昊天”两个金字的牌位放在第一位，当的是满天神佛第一位。我一路看过去，层层白云分成一个又一个的方格，我竟在第十六位找到了惜梧的名字，“惜梧大帝”我看着这四个烫金的字，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

　　“看什么呢？”惜梧注意到我的目光落在那块黑木之上。

　　“原来这就是供奉在功德殿的牌位，夫君真厉害。”我由衷地赞道。

　　惜梧将眼睛撇向一边，没再回答我的话。

　　“江夫人为何不去看看自己的牌位？”帝君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帝君，他双手负后，一身白衣无尘，脚步闲淡，的确有一股傲世三界的气概。

　　他如此与我说话，却让我生出一股莫名在仰望的感觉。

　　“我也有牌位？”我曾听说过嫁给惜梧就是入享功德殿的上神了，但是今天第一次听见还是让我惊喜。

　　“那是自然。”帝君答道，“就在。。。里面。”

　　“里面？”是了，是了，功德殿是论资排辈，我该是在后面的，我快步往里面走去。

　　惜梧跟在我身后，低声说道，“功德殿内，不能乱跑。”

　　“哈哈，无妨，这里只有咱们三个人，惜梧，江夫人天真可爱，太过拘束让她失了本性，反倒不好。”帝君缓缓走在我们身后，速度却未落下。

　　功德殿供奉的是混沌之始便存在的各路神仙，一路踏着地面蒸腾的云雾，走了也不知有多远，我总算在最后一面云墙上看到了“惜梧夫人”这几个字。

　　“我竟是在最末一位，还是写的你的名字。”方才兴奋忽然冷了下去，颇有些失望地对惜梧说道。

　　惜梧摸了摸我的头，他很高，我这般看着他，像小孩子仰望大人一般，“为夫的就是你的，你是第十六位。”他眉眼温柔地说道。

　　“哈哈。。。”帝君跟在我们身后，此刻走向前来，站在我的牌位前，笑得很舒朗，他明明很亲和，也很爱笑，但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江夫人你很有天赋，往后的次序会一点一点地靠前的。”

　　他大约是随口说一句，但说我有天赋的可不是别人，是帝君，天界第一人，我还是很天真地补问了一句“当真？”

　　“哈哈。。。”帝君又笑了，他当真是个爱笑的人，“惜梧，你这夫人和你当真是般配得很。”旁人都说我配不上惜梧，偏偏他说配得很。

　　“我觉得也是。”惜梧点头承认。

　　“江夫人，其实就算不和惜梧成亲，你也该飞升了，五百岁飞升，实在算是天赋异禀了。只可惜那次成亲，大家都只能看到那一道天劫，忽略了你真正的实力。”

　　帝君真不愧是帝君，就这样匆匆一眼，他便能看清我的实力如何，上次赤水河之上，禀君见我出手，只当我是“快飞升”，其实是错误的估计。

　　“谢帝君夸奖。”惜梧倒先替我道了谢，却是难得见他有这么客气的时候。“帝君找我来有什么事？”他接着问道。

　　“本帝找你们来，就一定要有什么事吗？”帝君笑盈盈地与惜梧闲聊，像一个长辈一样带着些欣赏的目光。

　　“你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不会找我们闲聊。”惜梧笃定地说道。

　　帝君脸上的神情顿了顿，“惜梧啊，与人打交道有很多有很多窍门，你平时还是要多学学。”

　　“嗯。”惜梧只答了一个字，便算是同意了。

　　“苍梧山前两天死气作乱，你们听说了吗？”帝君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了。

　　“知道。”惜梧答道，这岂止是知道？我们两个差点抱着一起殉情在赤水河中了。

　　“死气一次比一次厉害了，从巴国到苍梧山。”帝君有些无奈地说道。

　　“原来。。。”我的话脱口而出，才想起来不妥。

　　“什么？”帝君看向我，询问道。

　　“原来帝君您也知道死气的事，我还以为。。。以为你不管呢。”我一时情急，又实在找不到其他话搪塞过去，只得照实说了。那次巴国的事，我就提议过向帝君求助，但是禀君曾说帝君自己应顾不暇，不会管，一直在我心中留下刻板的映像，此刻听到他如此说，才会第一时间说漏了嘴。

　　好在帝君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惜梧转过头看看我一眼，捏了捏我的手，像是在安慰我。

　　“本帝如何不知？”帝君说道，“本帝是万物之主，这几百年来三界死气的动向本帝心里都有数。一则，它为何会从归墟而来找不着缘由，二则，如何消亡不知道法门，当然本帝天劫将到你们也是知道的，实在有心无力。好在死气虽肆掠，从第一次爆发凶猛些，后面三百年，都还算平和，只能吸食些低微生灵滋养，是以，本帝也就想着等天劫过后再着手处置。”

　　“那帝君此次找我们又是为何？”我问道。

　　说至此处他长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巴国和苍梧山两次情形你们都看到了，再任由这东西肆意生长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想我去？”惜梧一直在安静地听，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开口问道。

　　“本帝已经查出了一些头绪，这件事或许与幽冥十殿有些关系，禀君有他的巴国要管，苍梧山是你的故居，两次死气爆发都在那里，本帝想你调查起来会更方便一些。更何况，能对付死气的只有你的红莲净世，你可愿意？”帝君看着惜梧，征求他的意见。

　　惜梧没有说话，看起来是不太愿意。

　　“本帝知道，你们二人新婚燕尔，便要让你们分离，实在是不近人情，所以我将江夫人一起请了过来，将这件事拜托给你们二人，可好？”帝君是在和惜梧商量，原来这就是叫我一起来的缘由，大约他早就料到惜梧心中会有不痛快。

　　我实在觉得一个帝王能做到这个份上再没有叫人拒绝的理由了，我晃了晃惜梧的手臂，转过头瞪了他好多眼。

　　“好。”半晌，这位爷才算点了头。

　　帝君微微笑了笑，拍了拍惜梧的肩，“辛苦你了。”他说道。

　　惜梧没有答话。。。

　　“为人臣子，替帝君卖命是我和夫君的本份。”我先替惜梧答道，这才算是解了尴尬，帝君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若帝君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就先回去准备准备。”我拖了拖惜梧，打算拉着他溜了。

　　“江夫人。”帝君在我们身后喊道。

　　“还有什么事吗？”我转头问。

　　“小女的事，抱歉。”他说。

　　回程的马车上，惜梧一个人靠在软垫上，没再说话。

　　“怎么了？”我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不高兴吗？”我问他。

　　惜梧依旧闭着眼，一把捞过来，将我整个人带入他的怀中，我的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震动的心跳声。

　　“这件事，我们不该管。”惜梧说道。

　　“为什么？”我将下巴枕在他心口处，眼睛看向他。

　　“你知道归墟是什么地方吗？”惜梧反问我。

　　“我知道，归于墟处，五服之外，有大壑焉，有谷无底，其名归墟。”这些年关于归墟，关于死气，所有消息我都打听遍了。

　　“归于墟处，那个地方不是普通人都能去的，在蓬莱仙岛，我和禀君已经查了不少资料。”

　　原来那天早上，我趴在书房门外看到的便是他们两个人在查关于归墟的资料，当时还以为他们。。。现在想来也当真可笑。

　　“那查到了吗？”我问他。

　　“查到一些，所以才说这件事我们管不了。”惜梧睁开眼，将目光看向窗外，眸色忽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深远。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将身子撑起来，“难道你不觉得凤凰一族被灭，琅嬛福地被毁，与归墟死气来的时间很巧合吗？或许这其中有什么牵连，难道你不想知道你自己的身世吗？”我问他。

　　惜梧将目光收了回来，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才开口说道，“想。”

　　“既是这样，那何不。。。”

　　“可是你更重要。”他抢过我的话，“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若是有什么危险，任何，一点点变故，你都不要管我，你自己逃，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他看着我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