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秦宇北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挺直的脊背让他看来颇有几分风骨,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父皇,萧寒乃朝廷命官,虽然莲笙妹妹因母后早薨心情不郁颇可理解,但她当街掌掴朝廷命官,究竟影响不好。”
永真帝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地上的秦宇北,暗忖:莲笙对萧寒动手必是因为进入杜家受阻,如今当事人尚未前来告状,他的儿子却急哄哄地跑来干涉此事。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秦宇北是他的二儿子,乃陈妃所出。陈妃行事恭谨,一向安分守己,素无出格之举,更没有企图妄念。而秦宇北从小到大一直表现平平,不论哪一方面皆是如此。“平庸”二字拿来形容他最为合适。当然,谨守规范这一点,他做得还算不错。难道他当真只是因为莲笙行为出格才来此禀告此事?
永真帝敛了思绪,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秦宇北那张酷似陈妃的脸庞。
书房内鸦雀无声,几声鸟儿的“啾啾啾”鸣叫自远处隐约传来。
这时,李德生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启禀陛下,郎中令萧寒到。”
永真帝就要移目看向房门的一瞬,突然注意到秦宇北那双明亮的黑眸里蓦地闪过一丝闪耀的光芒。
欣喜?
没错!就是欣喜!
原本的揣测此刻陡然一变,成为了一桶桶的油,泼向了他心中突生的怒火。烈焰熊熊燃烧,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
那日和莲笙一席长谈后,他对她的推断尚有一丝疑虑。如今,这最后的一点猜疑也因为此刻的怒意而焚烧殆尽。看来,杜家手中的兵权早已被人盯上,而且不止一人。若是他那日杀了杜家,岂不正是如了不少人的愿?!想到他差点中了那幕后之人的算计,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在他身侧,竟然有人敢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不把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段就妄自为帝了?!
永真帝清楚睿王秦宇北根本没有这能耐。可此刻他胸中犹似烈焰般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岩浆般,不断翻滚奔腾,亟需找到一个宣泄之处。他恨恨地盯着地上的秦宇北,猛地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地朝其砸去。“你个竖子,滚!”
秦宇北惊见永真帝态度的突变,吓得仓惶失色,忙不迭侧身,避开疾速飞去的砚台。
“哐啷”,砚台重重地撞击了地面。一角飞溅,碎片无数。地上的青砖也倏地裂开了一条细纹,两相触碰之处甚而出现一个小小的深坑。
秦宇北面如土色,不敢再做片刻停留,狼狈地爬起身,一溜烟逃也似地奔出了书房。
永真帝冷冷地盯着秦宇北仓惶而去的背影,心下暗道:如此没用的东西,也敢窥觑上位?!真是异想天开!思及此,他的脑海里没来由地闪现出秦莲笙那日侃侃而谈的模样,心里划过一丝惋惜——如果她是个男子就好了。
李德生不敢出声,悄然向内探头。
永真帝深吸一气,缓缓坐下,“让他进来。”说着,他左手举起茶盏,右手掀开茶盖,小啜一口。
香茶已凉,没了之前的滋味,变得寡淡而沉郁。
他重重地撂下茶盏,冷声道,“李德生,换茶。”
李德生连忙随着萧寒步入书房,小跑向书桌。
萧寒走到书案前,叩首施礼,“臣萧寒参见陛下。”
永真帝用阴鹜的眸光盯着地上身着三品武将朝服的萧寒,冷哼道,“你倒是好本事?!不过挨了一巴掌,便有皇子来为你伸冤!你不清楚朝廷命官禁止和皇子勾结的律例吗?”
萧寒身形一震,忙辩道,“臣深知律例,绝不敢与任何皇子有所勾结,请陛下明察!”
“明察?”永真帝冷笑道,“你掌管宫廷内侍,为朕深信之人。那些个皇子哪一个不私下巴结你?!你以为一个‘不敢’就能撇清所有关系?!还是说你认为那些个皇子都有着江湖义气,看你平白受冤,意欲为你鸣不平?!”
萧寒埋着头,伏跪在地,不敢言语。
“朕能给你今天的一切,自然也能收回它们!”永真帝狠声道,“若是让朕察觉你与任何一个皇子私下来往,朕必严惩!”
“微臣谨遵陛下教诲。”
永真帝淡淡地打量着地上的萧寒,脑海中闪现出杜佑第一次引荐他时的情形。那时,他的皇后还健在,莲笙尚只有七八岁。如今……怔想间,他长叹一息,幽幽道,“还记得是谁把你引荐给朕的吗?”
“是杜佑杜老先生。”
“杜老先生?”永真帝冷声道,“如今他就是个阶下囚。你这么称呼他,合适吗?”
萧寒默了默,回道,“不管杜清城做过什么,杜老先生在微臣心里一直是备受尊敬的长辈。当日,若没有他的提携和引荐,微臣无缘得见皇上。”
永真帝心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他默了默,沉声问道,“杜家的案子,你怎么看?”
“微臣不敢妄议。”
“但说无妨。”话虽如此,永真帝审视的目光一刻不离萧寒。
“微臣大胆了。”萧寒又顿了顿,方道,“杜老先生性情秉正耿介,戎马一生,为陛下分忧无数。杜家家风淳朴,一直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个字为行为之准则。此番,杜清城叛国通敌之案,微臣以为应再次详察。”
永真帝沉默不语,心下思量:这萧寒刚刚被莲笙掌掴,难道不应该心生恨意吗?还是说他的确顾念杜佑过去提携之恩?抑或莲笙私下对他承诺了什么?
萧寒叩首伏跪于地。
“莲笙为何打你?”永真帝冷不丁冒了句。
萧寒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恨微臣忘恩负义!”
“那……”永真帝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有吗?”
“此案由廷尉张掖斯亲自督办,微臣不敢僭越。”
永真帝顿时火起,不由冷哼道,“好一个僭越?!你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任由冤案横生,甚至对于你有再造之恩的恩师,也明哲保身、袖手旁观?!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微臣该死。”
“死?”永真帝冷笑道,“那岂不是便宜你了?!朕给你十日,若是不能查明此案,你萧家九族就陪着杜佑他们一起去受死!”
“是。”
永真帝余怒未消,正要再次启口,门外传来李德生小心翼翼的禀报。
“启禀陛下,玉萧关送来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