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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半梅虽说丢了六皇女,急得要惊动了皇帝,但是回到瑾萱宫,还是一股子的清冷和平淡。

  像她的父君,花瑾君,一样。

  花瑾君与往常一样在书案上写诗,不像丢了孩子的人。

  半梅把月掩放进花瑾君的屋里便下去干活了,光顾着找月掩,落下了不少的活。

  花瑾君喜静,屋里只有笔墨的声音,还有月掩坐在矮凳上晃悠着双腿,凳脚与地面摩擦的“吱吱呀呀”。

  月掩很焦虑,她抓着自己的裙子,握紧又放松,不断地反复着,身下压着严严实实的恐惧。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父君的脸,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他的脸如此的平淡祥和。

  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很好了,不要有任何一丝的表情,否则她会立马奔溃掉。

  父君写的诗一般都会带着什么“门”啊,“竹”啊的字,月掩也看不懂,她以前想父君一定是喜欢在门前栽植一大片一大片的竹子,一出门便是阴阴凉凉的,还有扑面而来的竹香。

  但是后来父君在门前种了山茶花,红的、淡红的、粉红的、白的,层层叠叠的,很美。

  花瑾君停下笔,熟练的摸起书案旁一只小小的精致的青瓷瓶,就一根手指那么大小。

  那个青瓷瓶,月掩一出生就有了,花瑾君不让任何人碰它,就算是母皇来了,花瑾君也一定会把青瓷瓶藏的严严实实的,母皇不知道花瑾君有一个青瓷瓶。

  月掩想母皇应该也不在乎,母皇可是有成千上万个青瓷瓶,才不在乎他一个小的。

  青瓷瓶里有东西,月掩偷偷摸过,掂了掂,但不敢打开看,她猜里面装着糖果,或者是水,或者是胭脂粉…

  最后她肯定了一个答案,里面是毒药。

  她自己猜的,但她就是这么肯定。

  花瑾君走到她跟前,把她拉起来站着,不让她再晃动矮凳了,自己则坐了下去。

  月掩的头发有些凌乱,还沾着些斑驳的汗 ye,粘在了她细嫩的皮肤上,花瑾君皱了皱眉,想扯出她的手帕给她擦汗,什么也找不到。

  也不在乎一条手帕去哪了,便把自己的给她擦拭。

  “去哪了?”花瑾君的声音很清冷,就是冷的,但月掩却感到一股温暖,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异样的温暖。

  月掩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点点头,像悟出了一个天大的大道理,一本正经道:“我不应该打皇舅舅的。”

  花瑾君想起来了。

  上个月,女皇给月闻曜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文武百官,三宫六院都来祝贺月闻曜西南剿匪凯旋,皇恩浩荡,特封月闻曜为“曜月大将军”。

  封男子为将军,在女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的,除了昆北山的“神仙”以外。

  宴席上,女皇和将军逗着月掩,月掩是所有皇女中最小的一个,女皇也喜欢这个“最小的”,时常找月掩说说话或者抱在怀里,像寻常母亲一般。

  没有人不嫉妒月掩的。

  女皇笑着对月掩说:“你皇舅舅如今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掩儿你怕不怕他?”

  月闻曜好像很享用“杀人不眨眼”这个称号,也笑着看月掩。

  皇舅舅很年轻,白白净净的,笑起来,眼角弯弯像新月,温润的像个书生。

  月掩下意识摇摇头。

  女皇故作吃了一惊,“我们掩儿可真厉害,不怕皇舅舅。”月闻筠垂眼看着坐在下面的花瑾君。

  花瑾君低着头,对宴席上的歌舞充耳不闻,连在皇帝和将军跟前自己的孩子也漫不经心的。

  月闻筠把月掩推到将军的怀里,仍是挑逗孩子的姿态,眼里含着笑,“掩儿既然不害怕,那就去打皇舅舅的脸,你皇舅舅到西南剿匪大半年了,母皇也为他担心了大半年呢,你得替母皇好好‘教训教训’他。”

  “教训教训”是逗孩子的玩笑话,没人当真。

  月闻曜把月掩抱进怀里,让她坐上自己的腿,月掩十岁了,挺重的,女皇也不怎么抱着她了,月闻曜把她抱得很稳。

  月掩听了母皇的话,看着皇舅舅,有些不知所措,渐渐地,有些急促和不舒服。

  她想挣开皇舅舅禁锢在她腰上的大手,很突然,皇舅舅在她耳边,不慢不紧的说:“听懂你母皇说的话吗?”

  皇舅舅的声音很好听,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她打了皇舅舅一巴掌,十岁的孩子能有怎样的力气?皇舅舅白白净净的脸一点痕迹都没有。

  月掩“逗笑”了女皇,女皇哈哈大笑,文武百官,三宫六院不知道女皇在笑什么,只知道跟着一起笑,放声笑,大笑着…

  花瑾君想到宴席上的荒唐和丑态,心里满是厌恶。

  对着月掩,他压着喉咙里的叹息,拨弄好她的头发,“皇帝叫你打,你也不能不打。”

  月掩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腰带,只扯开了一条缝,掏出一块糖。

  糖没有用纸包好,受了热,溶成了一坨,弄脏了月掩的衣服和手。

  花瑾君下意识把月掩推远了一点,不让她的糖块“殃及”了自己。

  月掩被推的有些发愣,虽然只是轻轻的,她深处的恐惧在沸腾,翻滚着要把她的心脏击碎掉。

  “哪来的?”花瑾君心情不太好,他不喜欢月掩这样太过随心所欲了,说话东答一句西答一句,做事情也是,想干嘛就干嘛。

  他喜欢规规整整的。

  幸好月掩终于跟上了他的问题。

  “皇舅舅给的。”猫一样的声音。

  “你去了‘瑞霖殿’?”月闻曜住在宫里,最东边的瑞霖殿,驻守皇宫的蔚翎军也在那边。

  月掩摇头又点头。

  花瑾君只觉得自己的耐心要耗尽了,月掩手心里的糖溶的更快了,滴滴答答,脏了月掩的鞋。

  “你好脏啊。”花瑾君想着等会叫半梅赶紧收拾干净,别引着虫子进来了。

  月掩的身体抖了一下,她之前一直很勇敢的,不会哭,再疼也不会哭。

  因为她知道父君不喜欢她哭。

  “掩儿好脏啊。”

  “是啊。”花瑾君没注意到月掩神情,实话实说罢了。

  月掩的眼泪顺着眼角的泪痣不停地落下。她不想的,她说过不要的,可是皇舅舅不听她的。

  “你哭什么?”花瑾君生气了,他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说她一句“脏”,便像小儿郎一样哭哭啼啼的,也不害臊。

  月掩慌张的拿袖子抹去自己的眼泪,越擦越多,把自己活活擦成了一只大花猫。

  “行了。”花瑾君把自己不好的情绪给埋掉,仔细想了想月掩的不对劲,“皇舅舅打你了?”

  也不可能呀,月闻曜虽然阴狠,但也不是如此小气之人呀,为了这玩笑的一巴掌,欺负一个小孩。

  但,也有可能。

  月掩没有再摇头点头了。

  “没有。”月掩断断续续的,不用再让自己的父君一个一个的问题问了,“皇舅舅的宫殿有一条很长很长的红缎带…他说白色最配红色了…他让掩儿以后多穿红色的衣服…窗外面有一棵凤凰树…红的跟红缎带一样…有只凤凰在上面摇呀摇呀…摇晕了掩儿…皇舅舅给我吃了一块糖…又给了我一块糖…别在我腰带上…我吃的那块糖…还没吃完呢…皇舅舅就收起来了…也别在他的腰带上…”

  花瑾君听的有些迷糊了,月掩含着哭腔,有些话又听不太清楚,到头来,什么都听不懂,只记得“红”呀“凤凰”呀“糖”呀的。

  月掩停了一下,也不哭了,眼神游离,她往常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回来了,“皇舅舅说他喜欢我。”

  这句话,花瑾君听得特别清楚,“应该吧。舅舅疼侄女也是应该的。”

  花瑾君喊半梅进来带月掩去洗浴,月掩的手被半梅牵着,不肯走。

  “父君,抱抱掩儿。”抱一抱就好了。

  “去吧自己洗干净吧。”花瑾君没有抱她,连碰都没碰。

  月掩愣愣的跟着半梅走,她手心的热度也溶不了剩下的糖心了,“啪嗒”砸在地上,恶心而扭曲。

  月掩离开了,这屋子里还有着糖块的甜腻,怎么也散不开,惹得花瑾君心烦意乱,把半墨叫进来收拾这些糖渍。

  他走到书案,搓了搓青瓷瓶,好想问那人,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花瑾君吃完晚膳后,仍是惴惴不安的,他翻着书,让半墨去问问月掩怎样了。

  半墨不一会儿就回来,“半梅姐姐说,六皇女好的很,还自己洗澡了,不让奴才们插手,说自己是大姑娘了,不是小孩了…”半墨也是孩子性格,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吃完晚膳,就去睡了,白天的时候肯定玩得累,也幸好找回来了,不然这时候也不知道在那个地方睡着了…”

  太阳落山了,连余晖也散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