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bnovel

第一章

裴怀不相信神仙,他也不相信昆北山会有神仙。

  即使听说先皇在临死之前,派人到昆北山求了一位“神仙”回来,那“神仙”就是当今女皇唯一的弟弟月闻曜。

  一个裹着襁褓瘦弱嚎啕大哭的婴儿送进了宫,说,这就是“神仙”。

  先皇还没来得及帮他过一周岁的生日,就死了,看来这位“大仙”的本事可不怎么样,连给皇帝延年益寿的本事都没有。

  当今女皇月闻筠可不怎么觉得,她觉得她这个弟弟是个福星,能让她这么快就当上了皇帝,她一直害怕着她那最受宠爱的十四皇妹长大。

  十四皇妹每长大一点,她的心就沉下去了一点,而下面则是万丈堆高的白骨。

  终于她的十四皇妹不会再长大了,停留在她登基那一天,她杀了她,堆上了白骨,从此月闻筠再也不恐惧这座白骨山了,她开始欣赏和沉醉,时常用自己的手去点缀。

  月闻曜在女皇的宠爱下成长,裴怀觉得他不是神仙,他像一个王,阎王,女皇的“刽子手”。

  一想到这个,裴怀便颤抖起来,压了压怀里从太医院拿来的药,想着赶紧回到“灵轩宫”给主子熬药。

  “这不是……”裴怀愣了愣,看见跟前失魂落魄的小女孩,他犹豫的向四周看了看,凑近了一点,俯身低语,像是怕惊扰了一只驻停在牡丹花的美艳蝴蝶。

  “六皇女,怎就你一个在这儿?你身边的宫女呢?”

  月掩低着头,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裴怀也不在意,继续柔声道:“是找不到她们了吗?要不奴才带六皇女回‘瑾萱宫’找花瑾君可好?”

  瑾萱宫,花瑾君。

  月掩像是听明白是自己住的宫殿和父君的名字,恍惚抬头看他。

  美艳的蝴蝶飞了起来,在金色阳光下,折射着绚烂的晕圈,迷醉了裴怀的眼睛。裴怀是个奴才,他没有自己的东西,他就是别人的东西,但在他十五岁的年纪里,第一次有了占有欲,他想把这只美好的蝴蝶占为己有,成为属于自己的。

  蝴蝶在月掩眼里,她在看着他,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拨动着他的心弦。

  裴怀苦涩的笑了笑,把脑子里的杂念抛去,他是二皇女的侍人,不可能会跟六皇女有交集,也不可能对六皇女有非分之想的,无奈身边有个人总念叨着,他不想忽视也难啊……

  宫里没有人否认月掩的美貌,“美貌”这个词可不是夸月掩的,在月国,形容女子美貌绝色可是对女子的侮辱,因为大多数美艳的女子都是伺候富贵人家的鳏夫的,在民间青楼里,美貌的JI女比小倌的地位还要低贱。久而久之,月国人对长得美艳的女子都有龌蹉的偏见,女子就应该英气,男子才应该美貌。

  也幸得月掩是皇女,也还小,才十岁,不一定以后也长得美。

  “走吧,六皇女,裴怀带着你走,好吗?”裴怀伸出手,把赶去熬药的任务放在了第二位,他相信主子一定会非常赞同他的选择的。

  月掩看了看他的手,又看看自己的,小小的恐惧的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滋了出来。

  “脏——”

  裴怀这才注意她的手里有条粉色的手帕,正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手,好像手里有很脏的东西一样,可是她的小手又白又嫩,比女皇赏赐给元柏君的和田暖玉手镯还要好看。

  “哪里脏?”裴怀想看看她的手心,还没触到她的手,她便像被蛇咬了一般,双手缩到了身后,裴怀只勾住了她的手帕。

  “别碰我。”月掩低声道,看不到眼睛,像受了欺负的小动物一般。

  裴怀连忙哄着,“好好,不碰。”

  月掩的衣领有些乱,头发也没束好,不知到哪儿疯玩去了。

  看着手里的粉色手帕,没有任何图案,边角绣着一个小小的歪歪斜斜的“掩”字,应该是花瑾君绣的,据说花瑾君在读书上是个奇才,做女工可差劲的很,可是男子读书干什么,连给自己孩子绣条好看的手帕都不会。

  手帕很干净,有着一股花瑾君清冷的味道。

  “手帕不脏,干净的很,六皇女拿好了。”裴怀想递给她。

  月掩摇头,像是讨厌极了,“我不要了,它太脏。”她把手从后面拿出来,又反复的搓,非得搓出一层皮来似的。

  “这——”裴怀还想说什么,月掩带着一丝不耐烦,“送给你。”

  “啊——”裴怀心里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六皇女!”看见半梅过来了,裴怀赶紧把手帕塞进怀里,示意半梅赶快过来。

  “我的小祖宗耶,你怎在这儿,奴婢找了你一下午了,你到哪去玩了,你可知道瑾萱宫上上下下的人有多着急吗?差点惊动了皇帝了……”半梅把她抱在怀里,埋怨了半天,月掩也没出声,紧紧的埋在她身上。

  裴怀趁着缝,赶紧解释了几句,半梅也不知小祖宗去哪儿玩了,遭了些什么气,但找回来便是好的,客客气气的向裴怀道了谢,抱起月掩,回去了。

  裴怀还是看不到月掩的眼睛,她的头抵在半梅的肩上,不知道半梅在路上又跟她埋怨了什么,她好像困了,失去了力气,手臂随着半梅的步子一晃一晃的。

  裴怀回到灵轩宫,几个扫地的宫女瞧了他一眼,是新来的,他不理她们,直接进了内殿,身后隐约传来一些杂言碎语。

  “不要脸……”

  “爬上 chuang的……”

  “是呀是呀……”

  习惯了。

  这宫里有很多秘密,他也有秘密,秘密是不好的东西,它会在你猝不及防之下或者毫不经意之间要去了你的性命。

  裴怀可不想死,他要活得很久很久…活那么久干嘛?他不知道,反正活着就好,他害怕惨死在后院的那些“长舌妇”、“针眼鬼”。

  血沾到手指的滋味可不好受,热乎乎的,又粘又稠,怎么擦也擦不掉。

  裴怀好像被六皇女感染了一般,不自觉的伸出手搓了搓,好似要把不存在惹人厌的血给搓掉。

  裴怀进了屋,月玦便醒了。

  “药熬好了?”这声音一听便是病着了,有些沙哑,受了风寒,嘴唇都起皮了。

  “主子,还没了呢,刚回来。”裴怀赶紧倒了杯温水,给她润一润喉和唇色。

  果然马上又变成淡淡的粉色和水的光泽。

  月玦皱着眉,有些不悦,刚要发火,裴怀便掏出怀里的粉色手帕给她。

  月玦低头看见了那个歪丑的“掩”字,一下子没了火气,微微抖着身体,把手帕揣得很紧,像是紧握着什么珍宝。

  裴怀知道主子这是高兴,特别高兴。

  兴许这手帕比熬好的药还要管用。

  “怎得来的?”月玦沉着声音,压抑着自己的快乐,好似怕给裴怀听见,给偷去了。

  裴怀看着主子高兴,心情也愉悦极了,便把偶遇六皇女的事简单的说了一下,但是隐去了六皇女惶恐不安的姿态。

  主子要是知道,肯定又得为她担忧,这病就难好咯。

  “她说‘脏’?不要了?”月玦反复的看了看手帕,干净的很,跟新的一样。

  “嗯,是呀。”裴怀给月玦整了整身上的被子,突然想到什么,笑了笑,“她说的‘脏’也不知道指的什么?六皇女那么特别的人,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呢?”

  月玦躺下来,摸着手帕,好像摸到了个人,叹息道:“她一直很特别。”

  在一班皇女皇子中,一眼就能看到她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不仅仅是她出众的脸,她游离的眼神,与世事隔绝,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漠而寡淡。

  她没有其他皇女皇子们天生的欲望,对母皇宠爱的争夺,对为了让自己父君受到重视的争夺,对让天下人认同的争夺…

  她好像从小就不在意,不像是宫里人,像只是到此地路过的游人。

  她跟花瑾君很像,但又不像,她也有孩子的天真和傻气,会追着蝴蝶到处跑;会学着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叫;会傻傻的问:“为什么掩儿没有小猫一样的尾巴,是被老鼠叼去了吗?”

  宫里的孩子可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天真好玩的,她们都拼命的学着庄严稳重,好获得母皇一句“懂事。”

  “主子,奴才去熬药了,你睡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嗯。”月玦累的快,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裴怀小心翼翼的关上门,严严实实的,除了元柏君,就只有他能进月玦的寝屋了,其他所有人都不可以,即使是月玦病了。

  这是个秘密,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