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蜘蛛
“在那之后呢？”对于多雷医生戛然而止的故事，伊文表现出了明显的好奇心。
“众说纷纭。有人说黑龙被两位神明所杀，骸骨上飞出了数以千计的小黑龙，在西廷与中廷定居；也有人说，黑龙最后逃走了，现在大家能够看见的黑龙是他的子孙后代；还有人说，他的怨念难以消除，附着在了神明的身上，这使得伯多鲁克喜怒无常。”
“如果不告诉我这个故事记录在牧师的经书上，我会以为是某个诗人写出来的童话故事。”伊文又埋头包扎。刚才因为一些意外，有几个佣兵受了伤，这其中就包括亚什。
他看热闹站得太近，被那个疯子抓伤了。
“嘶——哈！你还没有给我包扎好？我以为在那五条龙走出山洞的时候，你就已经给我包扎好了！嘶——轻点！”
“我没用力。”伊文说，“我认为在听故事的时候分心是对医生的不尊重，所以我很专心地在听故事。”
“该死，医生的故事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嘶——痛！”
“好了，包扎好了。”伊文推开了亚什，“其他人可没有谁像你这样叫唤的。”
“也没有谁是被抓到了脖子。”亚什歪着头，还时不时地发出嘶嘶声，不断用手去触碰包扎的地方。“这真的就没事了吗？我看上次你们还涂了一些难闻的药膏。”
“那个疯子身上不算太脏，没必要浪费药物。如果你感觉到发热的话，我可以给你放血，医生刚刚才教会我该怎么放血。”伊文戴上了手套，从一个罐子里拿出了一条蠕动的黑色小虫，“呃……用这个。如果发热太严重，医生会给你动刀子的。”说完，他迅速把小虫放进了罐子，脱下了手套。
“我希望我用不到那个。”
“我也是。”
“好了，准备一下，伊文，我们快到风巢城了。”多雷医生看了看窗外，又转头看向伊文，“你确定不跟我继续学习医术吗？你真的很有天赋。”
“医生，即便他想，也得先跟我走一趟才行！”
伊文沉默了一会儿，对多雷医生摇了摇头，接着对亚什说道：“我不会食言的。我也想知道是谁在找我的老师。”
马车在风巢城外的马厩停靠。商队的马车必须在此接受检查后才能够进入城市，期间，商队的人可以选择留守马车，也可以选择先进入城中。
亚什和摘下了面罩的维斯直接前往风巢城。
风巢城依山而建，用花岗岩方砖堆砌出了高耸的城墙。在风雨洗礼下，墙上已出现斑驳的痕迹，有些角落还攀附上了青藤与苔藓，不过这些都无损其坚固，它已经守护风巢城近百年时光了。城门上，左右高立着卡斯提亚的黑色海潮旗帜，在先帝之前，这里本应还有城主家族的旗帜，现在，它们换成了装饰的纯黑色旗帜。
从城外就可以看见在远处，城市中心，属于城主的高大威严的城堡。城堡仿佛是山体的延伸，与山壁浑然一体，给人以坚不可摧的感觉。不过在城堡边，却有一座突兀的黑色高塔竖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很大吧？”亚什对自己的家乡颇有些骄傲。
“嗯。我想知道，那座塔是什么？我没记错的话，海石城也有这么一座塔。”
“瞭望塔，防御工事吧。”
“我只是觉得，它的位置有点太靠里边了。”
“谁知道，你只要知道那里通常都有卫兵守着，肯定和城防军有什么关系就是了。”亚什耸肩，掏出了一个小牌子，“接下来你得跟紧我，别走丢了，风巢城可大得很呢！”
那牌子似乎用于验证身份，卫兵看了之后，点了点头。
两人正打算进入风巢城，却又被拦下了。
“等等，你说你是乡下人，有签发的通行文书吗？”
“通行文书？”维斯眨眨眼，接着看向亚什，“那是什么？”
亚什也摇了摇头，他也对此一无所知，“大人，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乡下人需要通行文书啊？”
“那他就不能过去！”卫兵臭着脸，用手中长枪的尾部砸了一下地面，“这是城主的命令！”
“他的村庄在沼林镇那边，我现在怎么去给您找通行文书？大人，我们只有这点请求！”说着，亚什摸出一枚金币，接着双手握住了卫兵的手，作乞求状。
哪曾想，他狠狠地甩开了亚什的手，金币落在地上叮叮当当打转，吓得佣兵连忙扑了过去，捡起了自己的金币。
这下，卫兵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先生，你的身份已经验证过了，你可以进去。但是他，不行！”
“嘿，艾伦，发生什么了？”
“您好，乔许亚骑士。这个乡下人想进去，但是他没有通行文书。还有，这位先生打算贿赂我，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我离开的时候就没有听说过进城需要什么文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敢肯定，这孩子绝对与那件事无关！我是一个月前才在海石城附近的村庄找到他的！”
“别激动，先生。我愿意相信你。但是，这一次事关重大……”乔许亚低声告诉了亚什一些信息，随后不等亚什惊呼，接着说道：“这样吧，先生，我先带这个孩子回卫兵队。你就先进去吧，给我们一个地址，等我们确定这孩子没有问题之后，我们就把他给你送回去，好吗？”
亚什纠结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转而对维斯道：“你就留在这……我去找找委托人，看看能不能让你早点出来。”
随后，他进入了风巢城。
乔许亚骑士目送佣兵进城，然后看着维斯，伸出手道：“跟我来吧，孩子。”
他们来到了马厩附近的一个小营地。和骑士所说的不同，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卫兵队，而是那些身份不明的家伙的聚集地。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难民，时有村庄因强盗或其他原因被摧毁，这些村庄可签发不了通行文书。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佣兵。
难民和佣兵们可不讲什么卫生。还远远看着，维斯就闻到了一股恶臭，仿佛是进入了牲畜的囚笼之中，难以分辨这些气味的来源。相比这些气味，草药的恶臭也算得上是可爱了。
维斯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了。他有意避开那些身上脏兮兮的难民与佣兵。并非是轻蔑或歧视，而是因为多雷医生告诉他：肮脏常常与疾病挂钩。
“孩子，你就在这里待着，不会很久，你就可以出去了。”
留下这句话，骑士就离开了。
他的话并不值得信任，天上的太阳跨过了一个直角，维斯也没等到出去的机会。只看见了一个又一个不能进城的人被送到了这里。至于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
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口里还塞了一团麻布的人一路挣扎着被两个卫兵押送到了这里。维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此前袭击车队的那个疯子。
严格来说，是他突然出现，在车队给佣兵们散播他的疯子言论，佣兵们戏弄他之后，被他发狂打伤了。他那不算健壮的身板却能使出山猪一样的气力，这叫不少佣兵都有些惊讶。
现在也是，他疯狂地挣扎，几番将要脱出。
卫兵们费力地把他扔到了地上，踹一脚，吐口唾沫，算是对他的报复。
他在地上疯狂摆动，嘴里发出难明的呜呜声，叫难民和佣兵们都尽量离得远了一点。没人想和这个疯子靠太近。
挣扎了一会儿之后，他像是累了，只时不时叫两声，动两下。再后来，他终于放弃了挣扎，也不叫了，只是目光凶狠地看着地面。虽然如此，也没谁愿意靠近他，生怕刺激到他。
“该死的生灵会……”
维斯转头看向身后，有一个衣着整洁的中年人低声地骂骂咧咧。
他算是营地里的异类了，既不像是难民，也不像是佣兵。他身边没什么人，因为不同的原因，佣兵和难民都下意识地远离他。
“这和生灵会有什么关系？”一个年轻的佣兵上前询问。听见中年人抱怨的人不少，但只有年轻的佣兵没有战胜自己的好奇心。
维斯转过头，不再看那边，同时竖起了耳朵。
“咦？好吧，我悄悄告诉你，过来……”
“生灵会怎么敢……”
“嘘，小声点，消息不一定准确，但是大体上差不多。总而言之，我们还要在这破地方待上一段时间。”
“等等，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说了，我太着急出城，就委托了下水道的老鼠……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被抓了，还把我给出卖了。幸好卫队还是通情达理，没有马上把我的脑袋砍咯。”
出城？维斯不禁想起那个疯子宣传的东西。难道是真的？
他看向那个不再挣扎的疯子。
似乎有天大的恨意，疯子还是凶狠地看着地面，两眼一眨不眨。塞在他嘴里的麻布边缘开始有些湿嗒嗒的，泛黄的唾沫流了一地……不，那不是唾液，是别的什么。
维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疯子的脸上泛黑，尽是破裂的水疱，其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流到了麻布上，流到了地上，逐渐渗入地底。
他立刻戴上了手套和面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这举动吓了旁人一跳，不禁往更远处挤了挤。本就拥挤的人群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干什么，不要挤！”一个卫兵正押着一个佣兵过来，见人群熙熙攘攘，骂骂咧咧地分开这些无籍之人，“你就待在这，等什么时候问题解决了，我们会放你出去的……嘿，那边的小子，别动那个疯子，他可伤了不少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快叫骑士过来。”维斯怔怔地说，随后改口，“不，叫医生过来，让他们做好防护再过来。”
“什么？”他似乎没听清，朝着维斯走了两步。
“别过来，不要靠近！”见他一脸疑惑，还打算靠近，维斯暴喝：“快离开！叫医生过来，做好防护！他死了，很可能是瘟疫！”
此言一出，难民们恐慌无比，纷纷挤向出口，狭小的出口却不能供他们出去，只堵了一大堆人集中在那。卫兵也被拦在人群之中进退两难。
“该死，你们给我滚回去……不要挤，散开！散开！”
“你们想干什么？回去！”
“难道你们要违抗城主的命令？”
见状，附近的卫兵都前来帮忙，不过他们也难不住恐慌的人群，只能任由人群冲击他们的枪矛。不少人死于矛尖戟刺，也有人命丧于踩踏……
“等等……”维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一时间手足无措。如果有人被感染了，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他试图叫住那些逃跑的难民，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不会有人听他的。
每个人都深陷恐惧不能自拔，逃跑是他们最本能的行动。
瘟疫，他不该将这个词汇说出口的。
“冷静，各位。”就在这时，每个人的耳边突然回荡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悠远而沉重。它似有一种宁静心神的奇妙魔力，叫慌乱的人群都平静了下来。
“在那边稍等片刻，卫兵们会为你们安排住所。”声音再次响起，用它独有的魔力分散开人群，让卫兵们也乖乖服从。
一个须发皆白的黑袍老人拄着长拐慢慢走来，他的表情和蔼，笑容真诚，叫人感觉就算整个世界的人欺骗你，他也不会。
但吸引维斯目光的是老人胸前的项链，四条曲线构成的类似眼眸的图案，和索姆恩藏在抽屉中的徽章一模一样的形状，没有半点差别。
“维斯？”老人走到跟前问道。
他点头，然后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但是看症状很像是某种瘟疫，需要专门的医生来……”
“不用了，维斯。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这是维斯意识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