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匕首
在冰冷的极北之地，比邻沙漠的寒冷荒原之中，有一座参天齐云的险峰，传闻中，那是众神的居所。在精灵的语言中，其名为Mecipa tu Sued——意味“通往众神居所的无顶之峰”。
而在山峰脚下，有一个无名山洞，此处正与Mecipa tu Sued相对，是通往恶魔牢狱的无底深渊。
在大陆被众神创造的第二年的春天，在无顶之峰与无底深渊之间，走出了五个生灵。
他们是众神与恶魔力量的承继者，他们同时拥有通向天空的双翼，以及经受狱火的鳞甲，他们自然会是无顶之峰与无底深渊之间的广袤世界的主人。
他们的名字是，龙。
他们以走出山洞的顺序为名，苏奴（Sunu），欧德（Oud），苏别特（Subirt），罗塔奎（Routtauq），瑟菲弗（Sevif）。古精灵语言也即是用这些词汇代表数字的。
苏奴冲刺出洞穴，望向冰雪皑皑的世界，他的眼睛能瞭望白雪之后，看见西方的大海，东方的沙漠，南方的高山，北方的冰川，以及覆盖整个龙廷郁郁葱葱的森林。他欣喜若狂，宣称道：“我会统治这个世界，让她在我的脚下臣服。”
欧德旋即飞出，带着炽热的龙息，融化了脚下的雪地。不过天上的落雪很快填补了地上的空缺，冰冷的世界令他不适。他说道：“这里太冷了，我们得离开这里。”
苏别特迈着沉着的步子缓缓走出，望向了明亮却无光的天空。他说道：“这里是太阳照不到的角落，虽未沉浸于黑暗，却也难免于寒冷。我同意离开这里。”
罗塔奎蹦蹦跳跳地出了洞穴，在雪地里蹦来蹦去，最后还是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他说：“这里安静的可怕，我不想待在这里。”
最后，瑟菲弗拖着沉着的身体，爬出了洞穴，钻进了雪地之中。他与雪地融为一体，几乎看不见他的存在。雪地里传来声音：“我们可以让这里暖和起来，我不想离开太远。”
“不要，我已经无法忍受，这些白色的东西冻伤了我的脚。”
“我们做不到太阳未竟之事，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让这里变得暖和对谁都没有好处，别白费力气了。”
“这世界广袤无边，我们应该踏足每一片区域，然后我们选择最好的那个地方，作为我们统治的宫殿。我看见了大海，看见了沙漠，看见了高山，看见了森林，至少现在，我还不能说冰川是一个好的选择。”
雪地中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
四龙见劝说失败，只摇头叹息。
最终，苏奴作为第一个走出洞穴的龙，他作出了决定：“我们走吧，等到他后悔了，他会跟上来的。”
他振翅高飞，飞向了东方的沙漠。那是太阳呼啸之地，与冰川截然相反，炽热的阳光，与满地的黄沙，那是隔绝寒冷与水的地方。
其他三条龙面面相觑，最终选择跟上苏奴。
“如果你想通了，就来南边找我们吧，我会留下记号。”
“孤单能帮助我们思考，沉默会让我们睿智，但是要获得真正的智慧，我们还需要看见更多。”
“我们快走吧，我已经忍受不了这种寒冷了。”
三条龙留下话语，然后振动翅膀，离开了冰雪覆盖的山川。
在他们走后，瑟菲弗才探出了一个脑袋，目送他们远去，而后又将自己埋在深深的冰雪之下。
从冰雪之地，来到烈日的沙漠。这里的太阳一改此前的无力与软弱，变得凶狠毒辣。这里是神明穆尔吉特的神国，凡事瞬息万变，沙丘，深谷，只在顷刻间就消失无踪，绿洲，水源，如梦幻泡影难分真伪。
“这里多变而虚伪，不是我宫殿的好选择。”
“虽然足够暖和，但是让我头晕目眩，我想离开这里。”
“这里太热了，我想找个不那么极端的地方。”
“沙丘，深谷只需要片刻，就会被狂风消去，而后于他处重塑，绿洲，水源明明在百里之外，却又浮现眼前。只有拥有足够的智慧，才能在这里生存，我想留下来。”
说完，苏别特飞向了穆尔吉特，向他请求：“我想成为您神国的居民，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穆尔吉特说：“你是无顶之峰下的神子，自然有资格居住于此。但我的神国只会接纳太阳的子民，只要太阳能够接纳你，我就能够接纳你。反之，就请你离去吧。”
苏别特闻言，钻入沙地之中，滚动一圈，金色的沙砾覆盖了他的全身，嵌在他的硬鳞和双翅之中。
黄色的巨龙金光灿灿，就像是天上的骄阳一般。
穆尔吉特高兴得大笑起来：“你通过了我的考验，现在，你是沙漠的一份子了。”
“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如果你要寻求智慧，还有群山，海洋与森林。你不必着急做出选择。”
“我相信那些地方也会有智慧的存在，但是，请先让我探求此处的奥秘吧。这里的变化令我着迷，如果不能得知其中奥秘，我将夜不能寐。”
“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和冰川一样，死寂一片。”
“不，我会留在这里。你难道能在这里为瑟菲弗留下记号吗？沙丘千变万化，绿洲与只是虚幻。我愿意做那个记号，告知瑟菲弗你们的去向。”
“你难道不害怕狠辣的太阳，和那个可怕的家伙吗？”
“恐惧是阻碍我们探求智慧的罪魁祸首，如果因为恐惧而驻足不前，智慧的火焰也会因此消沉熄灭。”
见苏别特心意已决，三龙不再多说。
苏奴与他告别：“我们接下来会前往南方的群山，如果瑟菲弗追了上来，告诉他吧。如果你改变了想法，也跟上来吧。也许你能够在那里看见我的王座。”
欧德与他道别：“如果你们追上来，会在群山中看见我的火焰，我会用它燃遍群山，告诉你们我们的去向。”
罗塔奎围着他蹦蹦跳跳：“你真奇怪，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
随后，苏别特望着三龙飞行的背影，一声叹息，展开了双翼。只见他的双翼已被沙砾磨破，千疮百孔，风声呼啸，却不能带他离开地面。
“如果你后悔了，我可以为你恢复双翼。”
“多愁善感不是智慧所赞颂的品质，当我做出了选择，就应该从一而终。”
苏别特跟随穆尔吉特走进了神国之中，消失在了茫茫沙海间。
南方的群山的熔岩池中冒着滚滚热气，一些辛勤的小东西在洞穴和山林间穿梭，从中带出亮闪闪的石头和花鹿与果实。那是神明仿照自身放在大陆上的生物，叫做人。
“嘿，你好，从天上来的朋友，你们要尝尝我们美味的果酒吗？”大钻和他的兄弟们发现了从天而降的三条巨龙。
“这里的熔岩滚滚，太过炎热，适合作烤架，不适合作王座。”
“天呐，这里比刚才那个地方还要炎热，我觉得我不适合待在这里。”
“嘿，你好，小东西，你这么小，我可以叫你矮人吗？这里真是温暖又热闹，我喜欢这个地方。”
“哦，老兄，你说什么，矮人？哈哈，我喜欢这个名字。你这么大，我可以叫你巨龙吗？”大钻大笑道：“我会给你准备这里最好喝的果酒。”
“我们不需要热闹，我们是这里的统治者。”
“我喜欢更安静一点的地方。还有，这里太热了，我要赶紧离开。”
“当然，我也喜欢这个名字。等等我，我想要去喝那个叫做果酒的东西。”
苏奴与罗塔奎同意了欧德的要求，他们飞到了群山之外等待。
欧德饮用着美味的果酒，与“矮人”们狂欢，直到深夜，他们都沉沉睡去。
就在这个晚上，灾难降临了。为矮人们提供光与热的熔岩池，在这一天夜晚，突然发出了恐怖的咆哮，炽烈的岩浆喷涌而出，烧毁了矮人们在洞穴与山林中经营的一切。
而大钻和他的兄弟们更是被困在了山洞之中，被岩浆包裹其中。
“天呐，那是什么，太可怕了，我就说应该赶快离开这里。”
“那是岩浆，藏在群山下的火焰。那也是我没有选择这里作为我的王座的原因之一。我们去把欧德找回来吧，我的王座两边该有你们的位置。”
他们在岩浆中找到了蜷缩的欧德，他的鳞片已经被群山之炎炙烤成了红色，上面还流淌着燃烧着的熔岩。
而当欧德展开自己的双翼，几个惊恐万分的矮人则跳了出来。
“巨龙，巨龙，你没事吧？”大钻问道。
“你们没事吧，朋友？”
“他们没事，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我的王座。”
“这里太危险了，赶紧离开！”
“不，我不打算离开了。这里太危险了，所以我要留下来保护我的朋友们。他们太小了，没法离开这个地方，只有我能从那些灼热的岩浆中保护他们。”
“你也想像瑟菲弗和苏别特那样背弃我们吗？”
“我得离开这里，我不会留下！”
“不，只是暂时的，等到他们能够保护自己，我就追寻你们的痕迹前来，兄弟。如果瑟菲弗和苏别特到来，我也会告诉他们你们的踪迹。”
“那好吧，希望你说到做到。”
“快点，这里太可怕了！”
苏奴难掩气愤，兄弟一个个离开，只剩下了胆小的罗塔奎。他冲进了夜空中，就如同当初冲出洞穴。
罗塔奎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燃烧的红龙静静地看着兄弟消失在群星之间，趴在了地上。
“不用顾忌我们，朋友。如果你想跟着他们一起走，我们不会阻拦的。也不要担心我们，在你下一次来的时候，我们还是能够奉上美味的果酒来招待你，我们能够克服脾气暴躁的熔山。”
“不，留在这里就挺好。朋友，我们是不是总要在两个分别中选择一个？”
闻言，矮人们也低头沉思，和趴在地上的红龙一起，静静地在群星下思考。
告别了北方的冰川，东方的沙漠，南方的群山，苏奴依旧没有找到称心的王座，而剩下的选择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了西方的海洋和广袤的森林。
这一次，他选择了森林。希兰瓦尔的神国。
“这里虽然华丽繁茂，有百鸟献唱，百兽俯首，但是太过祥和与软弱，不配作为我的王座。”
“我倒是很喜欢这里，不冷也不热，也没有什么危险。你看，这些小动物很喜欢我。”
“处于群氓的拥护间，只能成为一个愚者，而非王者。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去最后一个地方看看。”
“不要，我很喜欢这里！”
“你应该服从我的命令！我已经对你们的任性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这一次，我会拿出大陆统治者的威严，你必须跟我离开！”苏奴怒不可遏，他举起了利爪抓向了罗塔奎。他要惩罚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兄弟。
罗塔奎害怕极了，他避不开苏奴的爪击，苏奴比他快得多。不过利爪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一些绿色的妖精围绕着他飞舞，为他提供了神秘的保护。
“在我的神国，不可用无由的暴力。”希兰瓦尔出面阻止了还想追击的苏奴，“无顶之峰下的神子哟，你们本各有使命，又何必强求弟兄？你自会在海边寻得你的王座，他也应留在此处，成为神国的子民。”
“我目所能及处，皆由我统治，不可违抗我！”
苏奴扑向希兰瓦尔。
但希兰瓦尔是丛林之神，是狩猎之神，也是向往和平的战神。她只用了一箭，就射穿了苏奴的额头，逼得后者不得不离开。
“待我踏上王座，必将你们这些叛民斩杀！”
说罢，苏奴忍着头痛，独自飞上了天空，前往了西方的海洋。
被妖精包围的绿龙不解道：“这里如此美好，为何他不想要留下？”
“万物各司其职，他亦有必行之路。”
希兰瓦尔的解答只令绿龙更加不解，不过他没有再多思考，转眼又与森林中的万物打成一片，在林中欢快的玩耍。
孤独的苏奴终于来到了海边，临近海洋的高崖之上，珊瑚与贝壳装饰的花岗岩王座屹立于此，经受风吹日晒，等待着一个王者的到来。
苏奴坐上了王座，却感到无比空虚。在他的设想中，理应有四位兄弟分立左右，为他的王座增彩。
海涛为他高呼，风暴为他奏响，世间的一切都臣服于他的脚下，但是此刻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满足感。
他又离开了，飞向了北方。
他找到了瑟菲弗，此时，后者正被一群小东西围着，躺在几团小小的火焰旁。
“你找到我了，兄弟。看吧，我说得没错吧，我们能让这里暖和起来的。”
瑟菲弗通体雪白，长满了长毛和脂肪，而这些也为那些围着他的小东西提供了足量的温暖，保证小东西们不会在凛冽的寒风与残酷的冰雨中冻死。
“你想离开这里吗？我可以让你与我一起统治这个世界。”
“不，兄弟，让我待在这里就好了，我对统治世界没有什么兴趣，你可以带走几个人，他们可能会感兴趣。”
苏奴轻蔑地扫视过那些瑟瑟发抖的“人”，那些孱弱而胆小的生物。
他逐渐变得愤怒，两个神抢走了他的兄弟，而现在，那些神创造的“人”也夺走了他的两个兄弟。这些弱小的生物骗取了兄弟的同情，从而让兄弟抛弃了自己。
苏奴的利爪伸向了“人”。
最终，他却带走了瑟菲弗的生命。
“愚蠢，身为龙，却为了保护人丢掉了性命。你也保护不了这些弱小的生物！”
人在苏奴的进攻下四散而逃，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都会死在寒风冷雨之中，不必苏奴亲自出手。
他去寻找其他兄弟，却没有注意到瑟菲弗的血液溅到了自己被贯穿的额头上。他的额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恐怖的黑色，这黑色并不停止，染黑了他的头。
他没有找到苏别特，也没有找到穆尔吉特，他在沙漠里大闹一场，最终无功而返。
待他离去，苏别特和穆尔吉特才自沙丘中显现。
“你为何不与兄弟相见？”
“与不可知的危险相搏，应是勇者之举，非智者所为。”
苏奴又来到了熔山，黑色染尽了他的身体。此时大钻和他的兄弟凭借欧德的帮助，让族群繁衍生息，他们也获得了神明的嘉奖，成为了新的神明。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同我一起离开吧。”
“我想这里就是我的归宿，我不舍与朋友分别。”
苏奴再次发狂，却被欧德与大钻联手抵挡住了，他们借来熔岩，逼退了苏奴。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变得黑漆漆一片？”
“我不知道，朋友。我与兄弟离别太久，他已经有了他的秘密。”
在森林中，浑身漆黑的苏奴一言未发，屠戮群兽，吞吃百鸟，毁灭自己能够看到的一切。他深知罗塔奎不会跟他走，而希兰瓦尔也不会放前者离开。他只是在报复。
很快，希兰瓦尔与罗塔奎出现。
而苏奴见他们出现，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森林，小动物们都死了……”
“你们生于无顶之峰与无底深渊之间，是众神与群魔之子。他本应是统领世界的贤主，却因一念之差，成为了毁灭世界的暴君。我们走吧，他会迎来他的宿命。”
黑龙回到了自己在海边的王座，那里站着几个小小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些弱小的生物当然拦不住他，但是他感觉到一些熟悉的气息，令他驻足。
“可悲的黑龙啊，你背弃了众神的期望，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堕落至此，今日，就由我们来结束你罪恶的一生吧。”
他想起来了，那是瑟菲弗的气息。
“我是优托斯，白龙的子嗣，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我们的信仰，而今日，为了复仇，也为了大陆的安宁，我会结束你的生命！”
他想起来了，那是神明的气息。
“我是伯多鲁克，新的海洋之神，你背弃了你的使命，背弃了你的神职，在你之后，会由我来担负起这一切！”
黑色的暴君开始哭泣，开始怒号，开始狂笑，开始沉默，开始疯狂……
五条龙的传说，也在这一天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