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地的风俗,走婚的男子在每天天未亮时必须离开女子家中。
对于这一条,季予非常不满。他恨不得向天下人昭告他的快乐,又怎会排斥阿媪和萝儿。
然而想起阿媪某日与他的对话,他心头没来由的一拎。
“你就是姒予?姒少康的儿子?”
阿媪说话带着浓重的巫咸口音,季予仔细辨认了一番,听懂之后却是一愣。极少有人会这样称呼父亲的名字,彼时他略感异样,但仍行了一礼,郑重道:“正是。阿媪识得我父亲吗?”
阿媪言辞冷淡,语气中却有不满:“不认得。你们这些夏人,又来巫咸做什么?”
阿媪曾是姜缱在濮国时的保妇,季予猜测她憎恨所有的夏人,只是在那憎恨背后,似乎还有什么他猜不透的东西。
“阿媪是巫咸人,又为何会到濮国,成了缱的保妇?”季予问姜缱。
过去姜缱从不提濮国的事情,如今的她,几乎可以云淡风轻的对他说:“我的母亲是巫咸人,曾经与阿媪情同姐妹。”
“如此。缱的母亲也曾是宝源寨中人么?又是如何嫁了濮王?”
姜缱沉默了片刻,道:“我母亲……从小在灵山长大。”
季予一愣。灵山一脉,圣巫本人自不必说,其他族人因世代侍奉圣巫,是巫咸王族中的嫡系。
从前他只知道她的父亲是旧濮王姜吉,却没想到她的母亲是巫咸王族中人。
姜吉死于雍伯靡之手,而伯靡却成了夏国大宰。她原本可以选择与自己为敌,还好……季予心中一紧,又慢慢放松。
他轻轻说道:“这样说起来,缱竟是半个巫咸人?”
姜缱摇头,“我母亲曾说,当年她不顾族人反对和父亲私奔,她不再算是巫咸的女儿了,也不愿人再提起她的过去。”
季予将姜缱的碎发别到耳后,不再接着往下问了。
从前他总是好奇她有那么多的秘密,他太喜欢她,希望参与她全部的人生。如今想想,慢慢徜徉在秘境,用一生来解开谜团,似乎更令他欢喜。
季予想,彼时姜氏和夏后氏交恶,若是濮王还活着,一定不会同意她嫁给自己。夏后氏与姜氏有这样的过往,她一定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接受这段感情。
若非深爱,怎能跨越宗族束缚和仇恨?不知道姜缱如今,算不算像极了她的母亲?
她的叛逆就像她的美貌一样,让季予的心旌像旗帜在风中一样舒展摇曳。越了解她,他便体会到越来越多的快乐。
初夏,山中树荫浓密格外凉快。
季予牵着姜缱的手,走在林荫里。阳光在头顶投下斑驳的光,季予满意的说:“缱,我特别喜欢宝源山。”
“为何?”
“这里有你。”
最近季予的情话多像谷仓的谷粒,时不时就要撩拨一番。一开始姜缱羞于回答,再往后简直要怪他无赖。
“予……又要开始了吗?”姜缱捶了他一下。今日她还有正事要做,可不能和他絮叨,否则一天时间莫名其妙便过去了。
季予臊眉耷眼跟在姜缱身后。姜缱回头看了看,仿佛身后跟着一只受伤的小兽,委屈巴巴的。
姜缱解释道:“大巫吩咐我进山寻几味草药,很不易得,今日不可玩闹。”
“我没玩闹。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们二人简直有说不完的话,姜缱想了想,“予还是唱歌给我听吧。乖。”
她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哄萝儿。
“乖?”季予被踩到了痛脚一般大喊了一声,“缱!”
姜缱回过头,见季予立在原地,偏过头不看她。他的侧脸明而锐,双唇紧闭,下巴线条流畅而锋利,是他恼怒的模样。
自从他们在一起,季予又恢复了从前的开朗恣意,不论开心生气皆不隐藏。
姜缱不解,也不想与他争执。她伸手拽了一把道边的野草在指尖绕着,一边思索是如何惹着他了。
两人静立了片刻。姜缱抬起头来打量起季予,见他脸上因怒气微微有些红,方才那个受伤的小兽变成了发怒的小兽。
竟有些可爱。
她一伸手将草叶子递到他脸上,挠了他一下。
“不要生气了可好?”
季予蓦地欺身而上,将姜缱狠狠揽入怀中。
“予,唔……”
姜缱的唇被他封住。
姜缱试图推开季予,可下一个瞬间山林颠倒了,姜缱跌入青色的草丛中。
“缱,我想……”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姜缱耳根发痒。她紧抓住季予的衣襟,面色潮红,眼中溢出湿润的迷离。
从前刚认识他时也有过此种情形,他莫名生气,自己百思不解,只觉得他脾气不好。如今姜缱仍不解他的愤懑,却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波动。
宝源山广袤又寂静,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而已。姜缱回吻他,将肯定的答案传递给他。
汗水将发丝贴住,浑身热得发烫。攀上了云霄之巅,之后便是拨云见日的豁然开朗。
“予还在生我的气么?”
“无事。”
“那方才怎么了?为何生气?”
“我决定了。”
“何事?”
“我姒予,年二十四,恰巧与缱同岁。”
“年纪也能如此恰巧?”
“自然能。”
姜缱这才明白他是因为年纪比自己小而生气。可是她更费解了,季予不像是会计较这种小事的人。
“予因何介意年纪?”
季予闷闷的回答:“就刚刚,缱待我如同孩童一般。”
姜缱几乎要笑出来了,“那又如何?”
“缱可会将我看做弟弟?”
“我从未将予看做弟弟。”
“可是缱曾说,你我年纪相差三岁,我做不得你夫君。”
原来如此。多久之前说过的话了,竟然记到今日?
姜缱推了他一下,道:“那时我不过随口说说。予已是我夫君了,为何还纠结此事?”
“越是随口说的,越是真切。”
“弟弟又如何?我倒觉得少年人意气风发又情真意切,最最可爱。”
季予眼中一亮:“……果真么?”
姜缱几乎憋不住笑了,“真!那予如今年岁几何?”
“二十有一,最最可爱是么?”
“最最可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姜缱将季予从草地上拖起来,“去溪里捉鱼吃好么?”
季予道:“不是要去采药草么?”
姜缱浑身乏力,“怎么办,我好饿,不想爬山了。”
季予哈哈大笑。
“都怪你!”她红着脸,踢了他一脚。
山中溪涧清澈,成群的鱼儿在水中自在的游着,看得见却吃不着。姜缱取出匕首砍下一根竹枝,将一端削尖。
季予瞧着她动作娴熟似乎经常这么做,便惬意的坐在一旁,噙着笑一直看着她。
他逗她:“我希望缱捉不到鱼,如此我便可以一直这么看着缱了。”
姜缱挽起裙子踏入水中,水没到腿弯,她弯腰将手中的竹枝对准溪里的鱼。
她的动作像小豹子那么敏捷。
“那待会儿我吃着,你便瞧着吧。”姜缱说着,用力一叉,竹枝的末端准确的刺中一条手掌大的鱼。
季予原地蹦了起来。
姜缱举起手中的战利品,得意的扬了扬。她的双眸比溪水还澄澈,笑容则比溪水还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