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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三天。千问耐心地将所有编织的方式、花色和技巧详详细细地讲解给褒伯和姒儿。褒伯听得很仔细,掌握的也前所未有的快。大概是临近分别,浓浓的离愁别绪徘徊在三人之间,小丫头也不再调皮哭闹,总是紧紧抱着千问,要么让千问抱着,一秒钟也不分开。

  “姐姐,你要走了吗?为什么不要姒儿了?”

  “姐姐,以后还会回来看姒儿吗?我以后也要跟姐姐一般,成为王公贵族家的人,再也不跟姐姐分开。”

  “姐姐,你走了以后我还要拿泥巴遮掩住脸庞吗?”

  “姐姐,你能再教姒儿唱首新曲子吗?”

  ……

  分别的日子还是来临,月挂中天的时候,千问泪眼婆娑地摸着熟睡中的妹妹的俏脸,心如刀割。四年来朝夕相处,小丫头对她特别痴缠,两姐妹感情要好得不得了。

  可是总不能留下爹爹一人孤苦无依,千问只好一步三回头,强忍悲伤离开了屋子。

  褒伯和莫离早已等在外面,没有什么行礼,只给她收拾了两件换洗的粗布衣服。莫离将船准备好,已经拿了浆登上了扁舟。

  千问来到褒伯面前,缓缓跪在他面前,轻声道:“爹爹,千问不孝,只能暂时离开您身边。您放心,我回去之后,定当尽快派人前来迎接爹爹和妹妹,不再受这生活劳累之苦。”

  褒伯急忙扶起千问,脸上说不出开心还是感慨:“公主千万别行这么大礼。能够跟你生活四年,是我褒伯的福气。我想了一夜,还是在这里生活最好,我岁数大了,受不了颠簸,也不想再搬家。有你给我的编篮子的本事,我和姒儿也会生活的不错,放心吧。”

  千问顿时流下泪来,还要再说,莫离在旁催促道:“公主,走吧。总有分别的一刻。”

  褒伯亲自将千问送上船,用力将船推出去,看着千问不断挥手,小船在湍急的河水中快速远离,直到看不见了,褒伯才终于放下了伪装,捂住脸大哭起来。

  申侯府。

  夫人从屋子里亲自擦拭了桌椅和床头,出门的时候碰到了站在门口的申侯,两人对视一眼。夫人幽幽一叹,想绕过申侯离去,却被申侯拉住了胳膊,带着感慨道:“夫人,你何必自己动手?让下人们去做就好。”

  摇摇头:“这是千问的房间,我这样做心里会觉得舒服一些。有时候晚上做梦,总是梦到孩子在外面吃苦,我就彻夜睡不安稳。君上,你今日又要去镐京吗?”

  申侯叹息一声,紧皱眉头道:“总要再去劝一劝。毕竟我的姐姐做了帝后,我算国舅的身份,有些话有些事不说不快。”

  “国家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但你要记得,家里还有我和孩子们,不要冲动惹恼了幽王,免得落个家破人亡的结果。”

  申侯哼声道:“幽王越发地不务正事了。前日岐山守臣禀报,泾、河、洛三川之地同时发生地震,百姓死伤惨重,流民众多。幽王竟当作笑话,说什么山崩地裂是人世间发生的寻常事情,听完之后便回宫作乐去了。这简直就是荒谬!看看他起用的辅政三公都是谁?虢公、祭公,还有尹吉甫的儿子尹球!这三人都是阿谀谄媚贪图功名利禄的狭隘小人,如何能胜任辅政大臣的职位?如今朝廷里面一片浑浊,奸佞当道,简直污浊不堪,你说我怎能不去?”

  夫人摇摇头,她知道身后素来公平正义,看不惯那些龌龊肮脏的行径,每次从镐京回来都要气得大骂。或许是国戚的缘故,没有人愿意得罪他,只能由他义愤填膺。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远远的外面有下人呼喝之声,似乎发生了争吵。

  这大清早,太阳还尚未出来,谁会来侯府滋事?

  两人穿过回廊,逐渐来到了前院,声音变得清晰了很多,只听到门口护卫不耐烦道:“胡说八道,你这寒酸的乞丐,怎么可能是君上的随从,再敢胡说,我等就要上前教训你了。还不速速离开,若惊动了君上,你可是沙头大罪。”

  一个声音道:“你们不认识我,我真的是君上的随身护卫,在下名为莫离,你们入内禀报一声便知真假。”

  莫离?

  夫妻两人同时身体一震,对视一眼,有种迫不及待的加快了脚步,朝着门口跑去。

  门卫冷笑一声:“什么莫离,从未听过,若再不走,看我如何整治你们!”

  “慢着!”

  申侯的声音蓦地传来,带着一丝迫切和激动,跟夫人一同上了台阶,来到了侯府的门外。

  门卫们大惊,狠狠看了一眼门口邋遢污垢的两人,慌忙跪在了地上。

  夫妇两人朝门外看去,正看到一个披头散发衣着褴褛的汉子站在几步外,左袖口空空荡荡,明显是没了一根手臂的样子。

  他的身旁同样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娇小瘦弱,满脸的泥垢将模样彻底掩盖起来,竟一时没能看清楚长相。

  见到申侯夫妇出来,邋遢汉子顿时激动起来,大步踏前,猛地双膝跪倒在地上,大喊道:“罪臣莫离,叩见君上和夫人。”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再看他空空荡荡的左袖,两人顿时认出了莫离的身份。申侯神情激动,对门口侍卫喝道:“这是本君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休得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门口护卫们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行了个礼快速退了下去。

  申侯夫妇赶忙上前扶起莫离,看着他憔悴的面孔,褴褛的衣衫以及空空的左袖,愧疚之情顿时涌上心头。

  申侯拍着莫离的肩膀叹息道:“这几年你杳无音信,外面又是连年战乱,让我挂心不已。回来就好,不管你之前受了多少苦,本君绝不会亏待了你。”

  夫人也在旁安慰道:“侯府永远是你的家,你的房间我们始终留着,回家吧。”

  莫离激动不已,在地上连磕了数个响头,在抬起头,试探着问了一句:“君上、夫人,可还记得千问公主?”

  这话说出来,申侯和夫人同时心中一疼,引出了数年来平日极力避免的伤心事。夫人瞬间就落下泪来,止不住地哭泣道:“我那苦命的孩儿,都怪我,这四年我夜夜噩梦中惊醒,都是梦到我的千问遭遇不幸,常常垂泪到天明。她父上从未停止过寻找,可是始终杳无音讯,我们都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就等于承认孩儿已遭不幸。这些年君上的头发白了大半,都是因为伤心千问所致。”

  申侯也重重叹息一声,脸上出现伤心之色,萧索道:“你刚回来,就不要提这些伤心事了。每次想到千问,我什么都做不下去,心如刀割,真的有点痛不欲生。”

  “哈哈哈!”莫离突然长身而起,仰天大笑,眼角流出泪来,大笑三声之后,莫离大吼道:“公主,你可看到了,君上和夫人何曾忘却过你,这里是你真正的家,你有何担心?”

  申侯夫妇全身剧震,只觉得心脏被重锤突然击中,眼中同时爆发出强烈的期待。夫人颤声道:“莫离……你……你说……”

  “哈哈哈!”莫离回转身体翻身便拜,对着身后那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泥孩儿一样的瘦弱身影大声道:“公主啊公主,还不快去拜见你的亲生父母!”

  听到此语,申侯夫妇身体犹如被雷霆击中,狂喜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们的心脏,浑身颤抖着猛地看向了那个身影。

  瘦弱的身影怯怯地往前迈了一步,将头发轻轻撩到耳后,抬起黔首,露出了清秀的轮廓。

  看到轮廓的一时间,夫人立刻认出了这女孩儿的身份,一声悲切啼哭划破了早晨的宁静:“我的千问孩儿,我的千问孩儿啊!”

  千问泪水滂沱,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夫人的怀抱:“母亲,千问好想你……”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宣泄着上千个日夜分离的痛苦。申侯站在旁边,禁不住同样热泪盈眶,一个劲喃喃自语:“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到后来,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夫人心疼地拿衣服在千问俏脸上擦拭,将白皙的容貌慢慢展露出来,看清楚样子,夫人哭得更加厉害。

  反倒是千问柔声安慰母亲,回过头来对着申侯跪下来:“不孝女千问拜见父上。”

  申侯一把将千问抱在怀里,丝毫不嫌弃她身上的污垢,心疼地摸着千问已经长出了茧子的小手,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爹爹不好,亏欠了你。”

  这动静早就惊动了内院的其他人,赶过来的家人见到千问,一个个惊喜地扑上来,又是一场哭哭笑笑。

  这个早晨的时间,整个申侯府沉浸在了惊喜和感动之中。

  众人拥着千问回了内院,夫人和大女儿筠雅亲自陪着千问去梳洗打扮,其他下人丫鬟则忙着去准备小公主衣食住行的配套,而申侯则大喜地揽着莫离的肩膀,吩咐众下人道:“上报镐京,我失踪四年的小女千问回家,暂时不过去了。还有,传个消息给申后,也让她高兴高兴。”

  下人得令而去,申侯才开心地挥手大喝:“全府上下欢庆三日,所有下人皆有犒赏。通告国都,谢邑城百姓徭役减免一半。”

  嗷嗷!闻讯者立刻欢欣鼓舞,快跑着传送消息去了。

  内院中,梳洗打扮完毕的千问被姐姐筠雅搀扶着轻轻走出来,大厅中所有家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白皙娇嫩的皮肤,瓜子小脸儿,一对宛若天上月牙儿般弯弯的细眉,下面是长长睫毛掩映下充满了聪慧和的眸子,那柔和的光芒和波浪般粼粼泛彩的瞳孔,让人觉得这不是只有八岁的少女纯真,而是尝尽了人间冷暖的沧桑。

  天鹅般白皙细长的脖颈将秀美的体型完全展露出来,睫毛颤动,柔顺的秀发瀑布一般披洒在肩膀上,略显苍白的樱唇被贝齿轻轻咬着,千问略有些紧张地来到门前,羞涩地微微福了一礼:

  “千问拜见父上、母亲和两位哥哥。千问见过诸位叔伯姨婶。”

  .“哈哈哈,好美的小丫头,再过几年,只怕这世上无人及得上咱们申家小女了。”当先有一位长者大声夸赞。

  千问淡淡一笑,如同纯美的莲花,只有谦逊,却丝毫不见骄矜之色。

  “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年纪小小却宠辱不惊,申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娃子啊。”其他亲朋立刻夸赞。

  夫人心疼地招手,千问走过来,立刻被搂进了怀中。

  “我苦命的儿,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可吃了许多苦头吗?”说到这里,再次落下泪来。

  众人急忙宽慰,好半晌才将夫人劝住了。千问贴心地握着母亲的手,轻声道:“能够再回来见到父上和母亲,已经是千问的福气,吃点苦没什么。让母亲您日夜牵挂伤了身体,才是我的不是。”

  听到千问这般懂事,在场众人又是一番唏嘘。

  接下来千问将四年来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避开了许多吃苦的事情,却依旧让众人心疼不已。

  宴完宾客,后面几日母女两人足不出户,日日坐在一起说话,姐姐筠雅也常过来,两个哥哥目前一个是谢邑的军马都尉,一个是负责政务的左徒,都是身务繁忙,但依旧抽空每日来看望千问。

  一家人没有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极为温馨和睦,这得益于申侯的认真教养,让子女们将家庭放在当先,而不是争名夺利,做那些让人摒弃的事情。

  在夫人的坚持下,从镐京城专门请来了天子御医为千问诊断身体,得了个后天不足之症的结论。

  夫人焦急问询,御医解释说,这是前些年公主单身在外,吃喝艰难,营养欠缺太多导致的结果,因此身形瘦弱,如不其他子女们体态丰腴。这种病症容易导致伤风之症,抵抗力不好,逢冬则易受影响,需要后面日子里多加营养,慢慢调理。

  这话刺激了夫人,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几乎天天顿顿监督着千问的饮食,各种补品不停地给千问往食谱里添。千问来者不拒,母亲的关怀让她特别温暖,总是乖巧听话地在夫人注视下把所有补品全部吃下,让夫人高兴不已。

  一个月的时间,倒真的让千问比以前丰腴了不少,不过补品也吃得实在是有点腻了。便借口想要读书,逃进了申侯的书房里去。

  申侯书房本是闲人免进的去处,就连两个哥哥也是没有召唤不敢随意进入的。唯独千问进出完全不被阻拦,申侯反而特别激动,特意从各处收罗了不少书简放进书房中,任凭千问随意翻看。

  这种独享的优厚宠爱,非但没有让你过任何人觉得嫉妒,反而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