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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讥笑

“邓政思,跳梁小丑耳!”申黎庶冷笑一声,此时茶水尚温,他便将茶水一饮而尽,道,“自从贴司一职设立,手分与贴司职权象征便已然开启,纵观天下数县衙门,不是贴司夺走手分之权,就是手分挤压贴司一职,两个职位大小几乎相同,权力如出一辙,只要是衙门的人吏,不管私下关系多好,只要放到手分贴司两个位置上,便会是天然的死敌。”

  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山阴县不像会稽衙门,贴司大权独揽,在山阴衙门里面,贴司手分势力相差无几,双方一直在争权夺利,申黎庶和邓政思二人从坐到手力和贴司两个板凳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争权了。

  只不过双方从前是暗中相斗,在申黎庶变成活菩萨的那段时日,手力的职权被夺走了大半,如今申黎庶东山再起,自然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而且申黎庶还要大肆张扬,二人的职位之争就从暗中摆到了明面上。

  “不瞒王兄,邓政思以前斗不过我,如今亦然,我视邓政思,如视草芥耳。”

  脑袋跟着屁股走,就算申黎庶没有融合身体原有灵魂,穿越后的他也必须要和邓政思对着干,不然被挤出了衙门,偌大的越州城,他便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以为吏斗比官斗更甚,有赵家的祖训在,官斗是死不了人的,失败者最多被贬到两广蛮荒之地,但若是吏斗的话,如若稍有不慎,失败者就会被关入大牢,享受非人般的折磨,亦或是被剥走吏身,以小民犯罪为由,被论斩弃市。

  申黎庶原先以为大宋仁治,等到他真正穿越后,才发现,大宋的仁慈只对士大夫阶级,而对于小民,各种酷刑多如牛毛,甚至剁成肉泥这种野蛮粗暴的手法都能用在百姓人犯身上。

  但王贤却感慨申黎庶心机之深,原来申黎庶一个月前就来回奔走主簿、县丞、知县之间,同时又在朝廷钦差忠翊郎巡检、承信郎监酒税之间来回打点,再以长达半个月的活菩萨身份消减旁人注意,怪不得江三方才轮值狱子没几天就被换成了卓子明,看目前的情况,申黎庶应该在设一个死局,只等邓政思进入圈套!

  好一个申黎庶!

  但凡邓政思稍微漏出点马脚,他就能将邓政思彻底逐出县衙!说不定邓政思还会落入大牢,届时山阴再无贴司一吏职,而申黎庶就可以掌握所有手分和贴司之职,在县衙只手遮天。

  “明抢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作吏的,还是得留有一个后手,谨防一二。”

  王贤其实最近也看邓政思不爽,邓政思近日压申黎庶压的狠,得到一些小权力后便有些飘了,还多次试探王贤,将差事名额分配偷偷转移到自己手下,在江三轮值狱子的期间,处理的案件也并没有交由他来过目,若能将邓政思除掉,也对自己个人是有好处的。

  申黎庶平日对他王贤也是恭恭敬敬,办差心思细腻,能一起发财的事情也绝不会自己独吞,在人吏里面,申黎庶与众人的关系是要比邓政思融洽的多的,况且申黎庶同邓政思夺权乃职位之争,断然不会和乡书手、典史等吏产生矛盾,若是除掉邓政思后,日后申黎庶与他王贤二人之间也能相处融洽。

  但申黎庶要办狱子的差,少不了过王贤这关,如要全权自行处置,想让王贤袖手旁观的话,也是需要筹码来打动他的。

  北宋末期也是公人世界的开端,吏员以下犯上做到架空长官控制县衙者大有人在。

  申黎庶的脑海中也在飞速思考。

  从狱子上捞钱,慢慢夺回自己的权力再说,如果可以,就除掉邓政思,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为人吏之首,若是真有那日,便找机会捐个官身躲开吏场,猥琐发育,等金人来了再说。

  目前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据他所知,此时的朝廷刚镇压了两场起义,加上赵佶园林开销巨大,财政接连赤字,为了扩大财政来源,此时是容许官身贩卖的,百姓口中,这就叫给官家捐款得官。

  此时王贤思量片刻,打破了二人的沉默,低声问道:

  “成事如何?”

  申黎庶思考一番,最终下了决定,他眯着眼睛嘿嘿一笑,将晾温的茶水一饮大半,接着左手端着茶碗,右手食指往里蘸了一蘸,往桌上写了一颗字。

  王贤伸长了脖颈,桌上赫然写着一颗大字:

  酒!

  这一颗字,足以让王贤赚取数万钱财!

  王贤仿佛已经见到堆成山的铜钱了!

  酒税、盐税,向来都是财政税收的大头,地方衙门小吏能在上面做的手脚可多,基层小吏,能够通过各种眼花缭乱的手法把酒税吃的一滴不剩。

  虽然山阴会稽两县就在州城之中,州府衙门离的近,但按照朝廷规矩,酒税还得从县衙门往上报,只要衙门吃完小头,留足大头给州府衙门的户曹去吃,上面的人也不会责怪底层小吏。

  毕竟这是一条暗黑产业链,身处体制之中,谁也不可能去揭发他。

  “狱子轮差,期间处理众多杂事,申兄还是否需要人手协助?”

  申黎庶微微一愣,让酒税的利已经足够了,他断然不能让王贤再掺和一趟狱子的差,不然的话,他就真的没有油水可捞了。

  “人手足矣,具体事项就不劳王兄挂念了。”

  “如有需要,便可提前知会我一声。”

  见王贤已经答应,申黎庶便不再言语,二人只坐着吃着闷茶,申黎庶脑海里面却加紧把狱子轮值的一套流程给过了一遍。

  “听说狱子里上个月关了一批人犯,基本上都是替子,人犯的具体册目是由王兄掌管的,不知王兄可否借我一观?”

  王贤点点头,办狱子的差,查阅人犯册目自然理所当然,便道:

  “上个月的册目,眼下应该总了一遍,核实之后,大约是在知县案上,但诸如此类册目,衙门常有备份,一月一备,这册目备份,估计就在账房里头。”

  二人再次来到账房,老门子见了申黎庶双腿直直打颤,哪敢再拦二人,二人轻轻松松就取了账目,正要走时,王贤似乎记起来进账房的规矩,北宋末年,地方小吏往往都会私自查账,私自查账在律法当中可是大罪,所以小吏若是没得县中主官的许可去查阅账目,便会给门子以所谓的封口费。

  王贤掏出两枚铜钱,就要给老门子塞,老门子看申黎庶正直直看着他,哪还敢接下这钱?慌忙摇着头,死活不肯,王贤以为老门子是故意不收,便有些厌烦,他并不想平白无故买老门子一个人情。

  “王书手,申手分,小人近日得了病,如今头晕目眩的,只能回房歇息了,恕小人不能送二位大人。”老门子腿脚一滑,就要离去,但身体却被一股力量拽住,一回头,老门子便看到申黎庶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老门子顿时就六神无主,腿脚一软,居然没了力气,就要倒下,但被申黎庶用手提着,却死活也倒不下去。

  “造孽哇,造孽哇,申黎庶定然是菩萨化身,早知道就不惹他了,造孽哇,造孽哇!”老门子内心长叹呜呼,紧接着听到申黎庶哈哈一笑:

  “王兄,我知道这门子得了什么病了。”

  王贤转过身来,“哦?”

  “我在市井小书志怪中曾看到过这样一则故事,说是‘淮流有人,得一怪病,所谓铜疾,见到铜钱,就会六神无主,双腿无力,头晕目眩,只差呜呼’,我看门子爷也得了这病,他若不收钱,我二人还是离去罢,等我两走了,他的病自然会好。”

  老门子闭着眼睛,面门却飘向王贤的方向,点了点脑袋。

  王贤哈哈一笑,二人便大步离去,申黎庶便在王贤的乡书手房中又坐了一会,翻阅查看了一下账目,只是看到替子那一栏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替子便是人替,替代犯罪的人犯去坐牢,一般是城中青皮、乞丐等人没了活路,才会咬牙干这一行生意,或者就是地主犯事,让家中长工或者佃户去替地主坐牢。

  申黎庶愣着册目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奇怪,便又同乡书手借了城南连带周边乡里的户册,打算回去一户户的去查,正要走时,申黎庶却看到外面闪过一个黑影,看那黑影大小,应该是邓政思的便宜侄子邓长富,申黎庶嘿嘿一笑,心里又有了坏点子。

  “是原先灵魂影响的?为什么今天灵魂融合之后,我心里的坏点子这么多了?”

  王贤看申黎庶莫名发笑,有点不明所以,却见申黎庶对着他笑道:

  “王兄,可否同我给门外的邓贴司演一出好戏?”

  王贤通过酒税的承诺,已经同申黎庶绑在了一起,便点了点头。

  申黎庶看到,突然身体一怔,伸手打翻茶碗。

  王贤听到茶碗摔在地上咚咚一响,竟没摔碎,申黎庶不觉尴尬,又将茶碗捡起,冲着地面上的一块凸起狠狠一摔,“啪”的一声,茶碗连带着茶叶碎了一地。

  王贤左右环视一番,不知道窗纸外何时多了个人影,偷窥的人多半是个傻子,此时太阳高照,影子打在窗户上看的一清二楚,王贤很快明白要怎么做了。

  “癫,癫痫犯了。”申黎庶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

  王贤也知道,此时应该演戏了,便破口大骂道:

  “你这混账东西,平日敬你是手分,乃公忍耐你多时了,今日竟突起歹意打翻乃公钧瓷茶碗,又要和乃公争抢税款一差,你以为你是何人?狱子轮差期间账目不交给我就算了,还想从我书手的手中夺利!”

  申黎庶正要辩解,屋里的响动却惊动了门外的人,门外的小吏走了进来,一脸茫然,不知道刚才还一起同行的二人为何突然争吵起来,他一进门就看到二人好好的坐在椅子上面色不动,只有一只茶碗碎了一地,见他家里,王贤朝他挤挤眼睛,突然已是怒火冲天,额头青筋暴起,脸颊涨红,犹如熟透的苹果:“滚出去,县衙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滚出去!杀才玩意!”

  申黎庶暗夸一声好演技,不知道王贤是不是真的动了情,便扯着嗓子与王贤对骂几句,那得到示意的小吏见状,也连忙扯着嗓子吆喝着劝架,很快便把申黎庶拖出了乡书手房。

  申黎庶溜出乡书手房,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整个两房,在两房所有的吏员们都探出脑袋往这边看热闹,申黎庶与王贤的矛盾瞬间就印在了所有人的眼眶之中。

  邓政思也从自己的贴司房里大摇大摆走了出来,见了狼狈如狗的申黎庶,大声吆喝道:

  “哟,这不是申书手嘛,方才还仪表堂堂,怎么现在又狼狈成这样了?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申黎庶红着脸要回手分房,在进门的那一瞬间,他回首冷冷的朝邓政思看了一眼。

  邓政思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那表情,分明就是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