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乡书手

大门推开，被簇拥着进来的人正是山阴县县衙的乡书手。乡书手身高约后世一米七八，年方三十，容貌亲和，仪表堂堂，他进门便道：“衙门内吏，讲究随和理当，都是一个衙门办差讨活的，勿要挜死搭头。“进了门先讲方言，一下子便将众人的距离感抹杀，空气中的尴尬味一冲而散。众人起身纷纷对乡书手作揖问好。

　　卓子明立马收了地上作押的铜钱，将一堆铜钱全装进了自己的钱袋，嘿嘿笑着，这下他可赚了个金箔满盆，申黎庶既然已经能够单独搞定邓政思了，他也便不再担心，遂既拍拍屁股，在众人惊诧的注释中大摇大摆抄来一个板凳，坐在了院中晒起了太阳，嘴里哼着欢快的曲调。

　　其实乡书手是个不大不小的吏职，乡书手原本是由乡役升为县吏的，职责主要就是“造薄账”，编造并管理租税征收的各种文书，是全衙门最有利可图的吏职。北宋末期，地方世家大族往往都靠着自己的实力将自己人安排到重要吏职上，以制衡朝廷派来的空降官员，往往造成小吏以下犯上的局面。

　　山阴县的乡书手便是越州王览世家的直系，东晋王览的第三十一世孙，王羲之的第二十七世孙，王贤。

　　太太爷爷王旦，执宰十二年，去世时真宗官家亲自为其举办丧礼，赐太师尚书令，追封魏国公，谥号文正，配享真宗庙庭，仁宗时曾题其碑首“全德元老”。

　　大爷爷王素，是前朝工部尚书。而爷爷王巩年轻时曾随苏轼从游，苏轼死后便回了族中养老；老汉居家养老多显无聊，虽说王贤父亲早亡，但爷爷给他造了很多叔叔，他幼年也不缺少父爱，因此对人温和，喜人待见。

　　王览世家自王羲之时定居山阴，后遂分三部，一部居会稽，一部分守着山阴，另一部则迁徙出了越州。后来会稽王家没落，唯有山阴的王览世家流传下来，如今已是越州最大、资历最老的世家贵族，祖上从东晋到北宋，历代多出要职，任凭斗转星移改朝换代，唯独他王家与世长存。

　　山阴王氏与宁桑冯氏、梅湖陆氏、鉴湖沈氏多有联姻，三家世家又有诸多小家族小宗攀附，世家们联合一体，对外共用一个声音说话，在暗处动摇着山阴县的政局，另外联合会稽县的世家，又将越州把控，往往能将朝廷派来的空投大员完全架空，使之政令不出州府，又将整个州府衙门完全渗透，有些政令甚至还在提案草拟阶段，各家大族便已经知晓。

　　纵然王贤并非王巩嫡系孙子，但凭借王氏名望，也足以让他在县衙呼风唤雨了，知县见了也得对他客客气气。

　　邓政思全然反应过来，恶狠狠瞪了申黎庶一眼，便也不得不起身作揖，他再和申黎庶不对头，也不能不给王贤一个面子。

　　申黎庶给申黎庶翻了个白眼，朝乡书手作揖道：

　　“乡书手近日身子可否妥当？“

　　王贤看邓政思灰头土脸倒在地上，好奇变了活菩萨的申黎庶如何能让邓政思吃亏，但见申黎庶作揖问安，他也不得不按住内心疑惑，立马作揖回礼：

　　“依旧健朗如童，听说申手分喝酒伤了身子，近日身体可好？如有避讳不得提言于旁人，不如来我房内一会？我年幼时也跟家中大夫学过一点医术，醒酒治疾应该不在话下。”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乡书手了。”

　　邓政思又吃了个哑巴亏，所有人都没想到申黎庶能瞬间顺着王贤的客套话把邓政思甩在一旁，眼下邓政思作揖也不是，不作揖也不对，反而却尴尬地涨红了脸，杵在原地。

　　王贤也有些尴尬，正要张口打破沉寂，申黎庶却已经拉着王贤的手，一脚踏到了门槛旁边，单手做了“请”势，咽了口唾沫，道：

　　“王书手，请——”

　　王贤还没回过神，就被拉出了怡和房，往乡书手房走去，申黎庶随意往后一瞥，又闪眼瞧见邓政思正涨着耳根瞪着他咬牙切齿。

　　等看见申黎庶进了乡书手房的门，邓政思四周环视一番，往地上呸了一口痰，骂道：“骂骂又不痛，打打又没洞！早知道就门关上将申黎庶这狗日的海揍一顿！乃公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邓长富立马笑着贴了过来：“舅舅大人有大量，必然不和申黎庶这杀才一般见识，侄儿知道舅舅方才是让着人家，若是真动起手来，舅舅定然能揍的那杀才满地找牙！”

　　邓政思摸摸光溜溜的下巴，纳闷道：“奇了怪了，这厮力气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大了？”

　　申黎庶二人进了乡书手房，王贤便亲自挪出了椅子，招呼道：“申手分站的久了，快请坐下歇息——来人，给申手分上茶！”

　　不得不说，王贤在县衙享受到的待遇甚至比知县的待遇好，无论到哪都有一伙手力弓手替他端茶倒水，再哪里都有人对他点头哈腰，申黎庶不由得用千年后的一则歇后语形容王贤：

　　“真的是小母牛转地球，走到哪牛逼到哪。”

　　申黎庶刚刚坐下，腾着热气的茶水便已经被手力端了上来。

　　“申手分，请。”

　　申黎庶也不客气，自己正好口干舌燥，便端起来吸溜一口，却烫到了自己的舌头，身体一个激灵，赶忙把茶碗放在茶桌上，用舌头搅拌着嘴里滚烫的茶水，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将茶水咽下。

　　王贤见申黎庶变得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比活菩萨那段日子好相处多了，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样子，随即儒雅一笑：“申手分别急，茶又跑不了，等凉了再喝不迟。”

　　“不瞒王兄说，在下从早上到现在是滴水没喝，嗓子干的都能冒起青烟，正要去怡和房吃一口茶歇息歇息，不料邓政思这不长眼的杀才却要刁难老子，随被老子给反制了，我正要抄起板凳揍他，王兄来了，害，白让那厮逃过一顿打，你也知道，申某向来都不是什么活菩萨，在衙门里面当差，哪个不长眼的敢惹申某？但我刚刚作势要揍邓政思这杀才，却也是我的不对，让王兄见笑了。”

　　“无妨无妨，申兄向来脾气耿直，哪受得了邓政思那般侮辱？衙门那些不长眼的贱人，总是张口闭口就提申手分为申菩萨，在下也常常听的窝火。”王贤嘬了一口茶，替申黎庶打抱不平。

　　申黎庶也知道王贤是装的，平日他也没少叫自己活菩萨，但在衙门里面混的，哪个吏员脸皮没有城墙拐子厚？申黎庶也只能笑着不揭穿，“王兄说得好，方腊去年围我越州，老子还亲自上的城墙杀了几个流贼，在下衙门当差这么久，什么黑的白的事情都做了个遍，我从来不是菩萨，只是之前喝酒伤了肝脾，郎中说我不易动火，这才忍了半个月，如今伤势痊愈，我把肝烧了都无所谓，我看衙门还有哪个人敢叫我活菩萨！”

　　说道气处，申黎庶一手垂向桌面，“砰”的一声，桌面突然裂起了一道裂缝，吓得王贤一惊，只暗暗想道：“申黎庶为何突然力气这么大了？”

　　申黎庶也被自己下了一跳，自从今天与身体原有灵魂彻底融合后，自己便感觉到身轻如燕，神志也比以前清楚了很多，之前轻松拎起老门子的时候，还以为老门子是人老了体重变轻了，刚刚撕破邓政思衣服和踹倒他时，也只是认为人在愤怒的状态下力气会比平常大点儿，但这一次轻轻一砸，却直接把王贤的桌子给砸出了个裂缝，便让申黎庶有些诧异和惊奇了。

　　“等回去后好好试试力气，难不成真和以前在起飞上看的网文小说得一样，穿越后就给我开了外挂？穿越已经够离谱的了，开个外挂我岂不是要上天？”

　　王贤不愧是世家子弟，很快收起了诧异的神情，尴尬的笑了一声：

　　“申，申手力，可，可真是力大无穷啊。”

　　申黎庶嘿嘿一笑，圆满的装了一个大大的叉：

　　“无他，只是近日闲的无聊，便在家中没事干和磨盘较劲，一来二去力气便大了许多，唯手熟罢了。”

　　“申兄，听说申兄将江三替下，把卓子明安排到狱子上了？”

　　客套了半天，王贤终于带着疑惑说到正事上面了，申黎庶点点头，道：

　　“确实是，王兄也清楚，狱子的值向来是个肥差，据说咱衙门的曾知县就要离任了，衙门上下都不知道曾知县何时离任，我怕到时候新知县上任与曾知县无缝衔接，这狱子的差事不好捞了。这才急急忙忙上下打点，提前让我卓子明上了狱子的差。”

　　王贤疑虑终于被打消了，便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我先前还纳闷，为何申兄不惜得罪邓政思提前将他的人换走，衙门争差如此，申兄难免要和邓政思结仇，若是狱子当值期间，邓政思使给申兄绊子咋办？申兄不可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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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和理当、挜死搭头二词为宋时越州（绍兴）方言，意为适可而止，过分从事。

　　邓政思所说俚语为宋时越州（绍兴）方言，来源已不可考。

　　王览世家、宁桑冯氏、梅湖陆氏、鉴湖沈氏皆为当时世家豪强。

　　王贤为虚构。其余人皆为历史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