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港入云天
金刚天域，南天境，原孚州，别禄港。
港口西侧的码头，停泊着的那些“舟船”形态各异，但无一不泛着法宝器具才有的流光灵韵，正是能够遨游天际的“云中浮舟”，乃至其间更为高级的“星海螺舟”。
这些超脱尘世的舟船，分为两大类。
宝具型浮舟，其造型通常与俗世的船只相近，占两成左右，较为珍稀；
兽魂型浮舟，则必然以大型灵兽的形态呈现，属于常见的类型，相对廉价。
两者最根本的差异在于：使用“御物”技艺驾驭，还是使用“控兽”技艺驾驭。
此外，铸造周期、材料成本、航行性能，也是比较显著的不同点；但综合而言，与宝具型浮舟相比，兽魂型属于较为陈旧落后的那个类型。
在铸造工艺不断提升的如今，以往的一些做法，如：借助灵兽的经络作为浮舟的法力传输管道、借助灵兽的残魂作为浮舟的辅助操控中枢，都已经属于非必要的过去式，可以被专门铸造的宝具替代。
完全由宝具部件所打造的浮舟，早已并不新鲜稀罕，而且明显有着比灵兽改造型浮舟更为优越的性能。若是不计铸造成本地投入，即便是在短途飞行的灵活性上，彻底驯化的飞行灵兽也未必能与极品浮舟相媲美。
纯粹由宝具装配的浮舟作为座驾，真正的优势便在于其性能没有上限。
只可惜，铸造浮舟能够投入的成本，却总是有限的。
精通浮舟铸造的工匠们，无不抱着打造最极致浮舟的幻想；可世情所迫，他们更多时候必须钻研的是：如何打造出更廉价而实用的浮舟。
由大型灵兽改造而成的浮舟，不仅没有被历史长河所抛弃淘汰，反而呈现出逐渐反扑的势头——兽魂型浮舟的灵兽形态里，如鲸、龟、鳐鱼等海中灵兽之所以占多数，原因就在于海中灵兽的躯体架构通常更大、更易于改造，而且大部分海兽在捕猎难度上也更低一些。
随着灵兽捕猎、操控的门道持续简化，以及改造工艺的不断优化，“兽魂型”浮舟的数量更是日益增长，乃至于降低了拥有浮舟者的身家门槛。
穿梭星区乃至天域的“浮舟载运”，能够兴盛起来也得益于此。
当然，背后必然有着各方世家宗门势力的推动。
眼下这座名为别禄港的港口，正是某条“云中航线”的连接点。如其这般的上百个港口分布两大天域多处，串联编织出了金刚天域与终南天域的货物来往运输网络。
此时，港口码头某处，一艘以龙须鲸躯体为架构改造而成的兽魂型螺舟正待启航。
登船的踏板前，一名年轻人正在和船上的工头说着话。
“这位小哥，我们这是专门载货的舟船。虽说船上是还有空闲的仓房，但那仓房用来住人嘛……”工头面露为难之色。
“当真不打紧的……”
年轻人脸上也满是苦恼，求肯争取道，“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公子哥，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你不把我往货箱里塞就成……老实说吧，我这也是有事急着赶回终南天域，实在顾不得太多了。老伯你且当行个方便，我也不计较船费之类的……”
据年轻人所说，他本已预定了返回终南天域的航程，可临到头来却遇上了域外陨星流爆发，大部分载运螺舟为求稳妥都停运了，包括他付了订金的那艘，也确是倒霉。
眼下，停运的螺舟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都没法启航，就这还是对陨星流爆发力度转弱的乐观预期……而如今敢在此当口出航的，只有少部分护罩足够坚韧的高级重型螺舟，比如，眼前龙须鲸躯体改造的这艘……
“小哥你莫怪我说话不中听，载个人、可比载那些货麻烦多了，人是会惹事的。”
那工头摇了摇头，再度拒绝道，“你应该也知道，载货螺舟的防护，向来只对外不对内……虽说小哥你看起来不像什么歹人，但凡事就怕个万一。再者，咱东家刘老大可不好说话，我是不愿意拿这不妥当的事去触霉头。”
年轻人见对方如此诚挚解释，明白该是实属为难，便也没有不知趣地继续纠缠。
他为叨扰道了句歉，无奈转身、准备再做打算。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老李，怎么回事？是来委托运货的人吗？”
说话者的身影出现在船舷处，是个高瘦的老者，神态之间颇为谦逊温和。
那工头回头看了眼，指着停步的年轻人答道：“马师匠，这有个小哥，想让我们捎带上他回终南天域。船费方面倒爽快，但我琢磨着……咱这是载货的螺舟，载人的话不太妥当，东家那边指定不会答应。”
年轻人闻声回首，饶有兴致地多打量了几眼那老者。
所谓“师匠”，是对精通某种技艺之人的尊称，这里应该特指驾驶、养护螺舟的行船师匠，而此类“师匠”的地位，比其他类别只高不低，毕竟他们掌握着螺舟上所有人在星海航行期间的生死安危，有些技艺高深、性格强势的，威望甚至要压过船主一头。
只见那被称为马师匠的老者点了点头，示意工头不必多说，而后看向方亦问道：“你是终南哪里人士？做什么的？”
年轻人拱了拱手，谦恭道：“晚辈方亦，终南天域，井宿星区、鹿寻州人士，青崖山院的求道仙徒。”
“青崖山院……大乘修真院的仙徒，修习几年了？”老者问。
“三年，我有青崖山院凭证。”
名为方亦的年轻人说着，从腰间芥环中取出一块刻印竹牌、经由那工头递过去。
接过竹牌凭证，老者认真地查看检视起来，口中向那面露犹疑的工头道：“老李，你且去忙吧，我这边再问问。若情况合适，我自会和东家去说。”
那工头自无不可，应诺后起身去了。
检视一遍后，老者抬眼向方亦问道：“大乘院修习三年的话，恰好赶上参与今年年初的‘问道之试’。你不在终南天域候着放榜，却来金刚天域做什么？”
方亦笑答道：“考核与放榜，相距足有半年之久。趁空出来……散散心。”
老者挑了挑眉，眼中掠过一丝明悟：这“问道之试”三年一度，但凡仙徒在大乘修真院修习超过三年，即有资格参考，但有资格并不意味着业艺有成，修习十数年依旧落榜的也不少见……就算青崖山院实属顶尖、声名在外，依旧难保其中仙徒皆是修真大才，抱着权且见识一番的心思去参考的大有人在，自然也会有见识之后受了打击的。
心底暗自将方亦归于此类，但老者没有宣之于口、戳人痛处，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安抚和鼓励。
方亦大致猜到对方的误会，也不在意，总归是没法实话告知：自己是来收集材料、打造私人螺舟的……这种实话说了也没人信。
老者将竹牌凭证翻到背面，又看了两眼后说道：“这确是修真院的凭证不假，‘青崖山院’的铭刻也属实，不过……”
他低头看向方亦，将竹牌抛了回来。
方亦伸手接过，会意地注入法力、让竹牌上显露出蒙蒙的光泽来。
包括修真院授予仙徒的凭证在内，所有正式的身份凭证之物，都有着检验持有者是否本人的的手段——每个修者最初取得凭证时，需要以法力在其中留下专属唯一的私密印记，被称为“道一印”，确保只有作为凭证主人的自己才能激发出相应的显象。
“可以了。”
老者点了点头，向方亦道，“你稍候片刻，我去和东家交代……”
他说到一半，觉察到什么、打住了话头——
两个身影出现在船舷处，却是一名中年人被先前那工头领着过来。
那老者以友善的目光示意方亦稍候，转身过去和那中年人交谈，言语间可知中年人正是这艘龙鲸螺舟的船主，刘老大。
解答过东家关于“穿行陨星流和灵气补给”的问询之后，那老者指了指方亦，将情况说了。
那刘老大听了一阵，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转过视线冷淡地看向方亦道：“既有确凿的身份凭证，又得马师匠费心说情，那捎带你一程也无妨……可携带有什么不妥之物？”
星海航线连接之地往往设有关口，出入皆有守卫的兵士进行搜检，如螺舟打造材料之类的贵重事物，需得配有对应的买卖票券才能顺利离港，否则就属于走私黑货，会受到扣押审查；另有一些比较难以界定的东西，则需要打通关节，才能保证通过搜检，很多时候没有门路的话就意味着麻烦，负责搜检的兵士对这种送上门的油水可是乐见得很。
这刘老大话里先表态同意捎带上方亦，而后才询问身上可有携带不妥之物，就代表着他不在意顺手帮方亦处理一些模棱两可之物，算是一种实力的展示，也是在提醒方亦不要耍小聪明藏着掖着，直接点亮出来，免得到时候给大家惹来麻烦。
“自然没有。”
方亦笑了笑，取下腰带上的芥环丢过去，随后摊开双臂，“检查下大家都安心，我不介意的。”
对方一愣，险些没接住芥环，却是不曾料到眼前的年轻人居然有这东西。
须知容量最小的五倍芥环也价值不菲，便是这艘专门用来载货的龙鲸船上，也只有三间仓房被替换为了十倍容纳的“芥子洞天”。
船主刘老大没有因为方亦的坦然态度而轻忽，示意工头下来在方亦身上检查一番，自己则将神识探入芥环内查看了两眼，发现是三十倍容纳的类型。
虽说因芥环小巧，实际容量不比仓房级别的芥子洞天，但容纳倍数翻了两番，这芥环的价值也堪比半间仓房了。
内里东西不多，主要是衣物书籍，也有几张符箓、几颗丹药、飞剑一把，品级看起来都还行，另外银票不少，其他不起眼的杂物则无需多提。
富贵人家子弟的标配……
呵，故意显露身价、博取高看吗？天真肤浅的年轻人——刘老大在心中不以为然地下了评判。
“上船之后别乱走动。”
刘老大将芥环抛回给方亦，却压根没有看这边一眼，便已转去对那老者道，“待稍后货物盘点完毕，再核查一轮螺舟状况，就该起锚出航了。”
方亦略有腹诽，但面上还是诚挚道了句谢，又对那名帮衬的老者笑了笑。
老者回以谦和笑容，又召唤工头道：“老李，你带这位小友去空出的仓房看看吧，若他不介意简陋难熬的话，便收取船费、落实下来。”
那工头点了点头，过来招呼方亦。
从踏板处登船而上，实际上去到的是龙须鲸脊骨两侧剖开的空处甲板。
铺开的甲板上显得空阔，并没有外露的舱房，而是开了多处宽阔的阶梯、向下转入鲸腹内部，里头无疑别有洞天。
迈入阶梯前，方亦转头回望、发现那位马师匠的目光仍在追随自己。
双方视线相触，又彼此友善地笑了笑。
待方亦随姓李的工头走入鲸腹不见，刘老大随口向身边的老者问道：“那年轻人有何特别之处么？”
老者想了想，斟酌字句道：“东家不觉得……这位小兄弟有一股风发意气吗？”
刘老大不以为然：“年轻人未知天高地厚、世情险恶，自然看起来不谦逊。”
“青崖山院在终南天域素有声名，东家可不要太轻看于其中修习的仙徒……”马师匠闲谈般说着，言语间并没多少争辩之意。
刘老大嘴角轻蔑扬了扬：“我倒是听说，只要有些家底的纨绔子弟，花点钱财便能混入个不错的修真山门……嘿，马师匠莫非想收个帮手的弟子？不如再考虑考虑，我倒觉得这种不谙世情的年轻人看着欠稳妥。”
老者了解自己东家的脾气，知道他心中认定修习之道重在磨练体悟，在他眼里：那些于修真院安逸环境下培养出来的子弟，不过是金玉其外，夸夸其谈或许拿手，又哪会有什么过硬的技艺？纵然真有些才学，用来装点门面还行，算不得可经风浪的真材实料……
双方认知有差，这话题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
老者便不作辩驳，只是谦恭接话道：“东家抬举，马原资质殊为平庸，哪里有资格收什么弟子。”
刘老大对自己船上这位师匠颇感无奈，只觉他技艺娴熟、就是性子太过妄自菲薄，但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须知不论何时，技艺和品性皆过得去的师匠都不好找。
刘老大忙转过话头，好生劝慰了老者一番，表明自己的看重之意。
……
方亦在李姓船工的引领下，去到仓房处看了两眼、又听了些嘱咐后，便交出几枚金粒作为船费，算是将事情敲定下来。
再返回鲸船甲板时，只见两侧有遮雨棚顶一样的半圆形事物翻移上来，将整个甲板都罩住，好似箩筐的封盖一般。若从遥望之人的视角来看，这艘星海螺舟被削去改造的露天区域得到了填补，重新变成了一头完整生动的沧海巨兽。
紧接着，它如复生那般摆动着翅鳍，调转身躯游出港口，继而跃入了波涛中。
一阵摇摆浮沉之后，渐渐有云气从龙鲸的腹部孔洞中生出、弥漫于躯体四周。
那云气在海面上堆积，如阶梯坡道般、托举着庞大的螺舟登上半空……
码头上，成群兴奋的稚嫩孩童欢呼奔跑、指指点点，目光追随着如此沉重而又轻盈的巨物直入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