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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推拉

互相行过周全礼数后,昭阳便敛眸退避在一侧,现下持着安宁文静的样子,让定国公夫人很是喜欢。老太太见过这么多年的风浪,哪里还觉察不出一个小姑娘的心肠好坏,只这细细一眼瞧着,便知道昭阳公主内里就是个善良淳真、表里如一的好孩子。

  哪像自家孙儿似的,表面上显得寡言少语,任谁看了都要客套夸一句直诤忠勇,可堪大用。实际上这心思深沉得很,不知脑子里到底包藏了多少阴谋阳谋,往后的日子里不闯祸惹事她便满意知足了。她每月里都要上潭柘寺拜佛祈平安,其中大半缘由都是为牵挂着这个不太平的孙儿。

  老太太带着萧阜屿进了大殿拜见太后。

  昭阳也就略略松了一口气。她欲让存乔撑伞,往院子里走走散心,也好过待在这里时不时要提心吊胆警惕着萧阜屿从里面走出来。

  可她还未开口让存乔打伞呢,萧阜屿就跨过门槛出来了,也不知他在里面到底都说了几句话,是不是只与太后问安后便被打发出来了。如此这般,她倒一下子不能借口脱身了。

  定国公夫人还在里头与太后说话,昭阳与萧阜屿两人一时间都走不开。廊檐下一片沉默,只听得雨打芭蕉的刷刷声。

  这尴尬而难耐的沉静让昭阳浑身都不舒服,她只觉得头昏脑胀,连带着手心也一阵发软出虚汗。与这烦闷感比起来,方才扎了木刺的指尖都不怎么痛了。

  倒是存乔,昭阳估摸着她大概也受不了这种可怕的无言情状,又还拉着昭阳的右手小声问她是否无虞。

  “无妨无妨,待过会儿回禅房寻了药膏出来敷着便是。又不是什么真的大口子。若是回去得晚了些,怕是伤口都要愈合好了。”

  昭阳的语速飞快,轻飘飘的嗓音,没什么底气,也没什么威势。

  萧阜屿难得侧目看了她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绾起的发髻,和上头缀着的一只青玉蝴蝶簪子。

  这昭阳公主,上回在猎场里胡乱指责他走错了地方的时候,分明架子大得很,摆着公主的气场,颐指气使、吐字清晰的模样,他现在还能回想得起来。

  何况那次,昭阳公主还和一女眷发生了争执,先人一步发难后转身朝着太子妃撒娇告状的情形,情绪转变之流畅,一点儿也不心虚打鼓,实打实给他留下了恶美人的印象。

  怎今日忽又换了副面孔,像是个乖巧听话的大家闺秀,丝毫看不出上回张扬任性的样子。

  他的视线又落在那使女握着的那只手上,他目力好,看得到上面划了一道小口子,稍稍破皮出了点血。便是这样小的划痕都要上药膏,果真是公主娇贵玉养,一日开销之银钱倘若放到北境一户寻常人家里,都能供得上一整年的开销用度了。

  放在几年以后若是再给昭阳听见萧阜屿此刻脑袋里的思绪,定是要指甲挠了他的脖子,另一手揪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吹枕边风。这么漂亮的玉美人儿,可不就是金贵疼养呵护着长起来的嘛。若是他不愿意好声好气养着了,她自己开了嫁妆单子里罗列的大宅子另住便是,反正桓皇后和庄懿淑妃早都给她准备好了,何必叽叽歪歪一通讽刺她。

  可现在,就算是再借昭阳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更况且,她此刻也不知道原来萧阜屿背着手在身后,一副高深莫测、洞察世事的样子,居然是在腹诽她的脾气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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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里,方丈自后堂退了出去。

  定国公夫人与太后说着话:“娘娘也知道,妾妇家中这孙儿,年纪轻轻就投身行伍,风吹雨打下四处闯荡,肉身搏刀剑,九死一生之境经历何其之多。他爹娘去世得早,长房里就留下他这么一个孩子,实在是不能再有差错了。”

  “往年每月里妾妇都要来寺院祈福吃斋,为着孩子祈求保佑平安。只是今年腊月里这一趟过来,还贪心多了一道请愿,想为孙儿求姻缘。盼着这孩子来年能把终身大事定下了,给萧家长房留下一点儿血脉,妾妇也算是好卸下担忧,安心过晚年了。”

  太后手里捏了一串佛珠,定国公府到底是数代辅佐帝王大业,他家这孙儿年纪尚轻,在北境立下的战功已可称是赫赫光耀,怎样也要好生安抚他家中人,于是缓和声音劝慰道:“世子浩气英风,前途光明一片,若是往勋爵清流圈子里透一声消息,愿与你家结亲的人家怕是要从这山脚下一路排到安华门前。”

  “太后娘娘谬赞了。只是妾妇这孙儿,往日里有许多自己的主意。在这人生大事上头,估计也有他自己的喜好,妾妇总怕选的人家不合他心意,日后再生龃龉,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太后心思微动,面上笑道:“你原是担心这个。这事儿也不难办。他若真有了喜欢的姑娘,叫他自己去和陛下说道。陛下前些日子还提起呢,说建昌侯府卢家那个郎君,本就是和你家世子同期从军伍的,如今都在前线上立下汗马功劳,本该一道赐下婚配姻缘,花开并蒂,福气满盈。而卢家小郎君即将要迎娶平姚公主过门了。去问你家这孩子,竟说暂无成婚的想法。倒是气得陛下都不好再主动开口给他牵姻缘红线了。”

  “这猢狲竟是这样惹人生烦。”定国公夫人训斥道,“待妾妇回去好好同他说明白道理。”

  “你且让他放宽心。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家,哀家亲自下旨,督促两家结亲为好。”

  两边都说着虚虚实实的场面话,绕在各自真正的目的外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试探着。

  定国公夫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家孙儿这婚事由不得自己家做主,到头来还是要由皇上权衡朝堂局势后做主钦定。自家孙儿不愿意把性命及往后数十年的朝廷站队就这样白白交到皇帝手上去,任人拿捏着七寸之处随意磋磨,便才故意充楞,对着皇帝说了“暂无成婚想法”这样的荒唐话出来。

  太后在权力中心待了这么好些年,看过何其多的事情,自然知道定国公府办事上道,懂得进退分寸,有些话不必撕破脸皮放到台面上明说,皇家递个眼神,抛了暗示下去,底下这些老牌勋贵便接了翎子配合着打圆场,维持着彼此的体面。多好啊。

  定国公夫人今日当着她的面儿说这话,意思也很明朗了,不就是希望皇帝能念在他家多年本分辅佐江山社稷,念着他家年轻一辈甚至搭上性命进去,能给他家指一门稍微靠谱点儿、别太过分的婚事,勿把他家太过充作政局上的工具棋子儿,更莫要寒了老臣的心。

  这话太后也会带回皇宫里去,透给皇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