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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教诲

“先生,不管你是以多大的诚意说出这番话来,总之我很高兴。”

  这句话很明显透露出来,卡尔大公并不太相信艾格隆的诚意。

  无所谓,艾格隆也没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够把别人迷得七荤八素,更何况大公这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可能被自己轻易忽悠?

  反正,好听的话又不值钱,就当是活跃一下气氛也不错。

  艾格隆只是笑而不语,不与大公争论自己对奥地利的热爱到底有多么真心。

  接着,卡尔大公领头,带着艾格隆等人在庭园当中散步,而艾格隆等人亦步亦趋,陪着大公聊天。

  虽然戎马生涯几十年,但是大公毕竟已经是55岁的人了,精力终究有所不济,所以在植物园的走廊下他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园中的花草。

  “我小时候这里可热闹许多!”他突然发出了感叹,“有时候真的难以想象,你居然是最后一个在这里长大的孩子。”

  大公的话虽然看似有些没头没脑,但是身处其中的人却也听得懂。

  哈布斯堡家族虽然在玛丽-特蕾莎女皇上台之前面临绝嗣危机,但是在靠着入赘女婿续上了一波之后,突然摇身一变以“高产”而闻名了。

  特蕾莎和丈夫非常恩爱,生下了16个孩子,9个活到了成年;而她的两个儿子约瑟夫和利奥波德先后登上皇位,利奥波德也有16个孩子——现任皇帝弗朗茨和卡尔大公本人,就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

  可想而知,在大公的童年时代,哈布斯堡家族主支是何等繁茂,这座庞大的宫殿曾经遍布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然而也许是洛林公爵的新鲜血脉效力过期了的缘故,到了现任皇帝这里,情况似乎又有所不同了。

  弗朗茨皇帝陛下结婚四次,但只有前两次婚姻延续了血脉,一共生下了12个孩子,看似很多却只有两个儿子活到成年——一个是患有癫痫病、似乎没有能力治理国家也永远不可能留下后嗣的皇太子费迪南、一个就是苏菲公主的丈夫,庸庸碌碌的弗朗茨-卡尔大公。

  目前为止最后一个在这里出生的孩子是1807年阿玛丽公主,而她没过多久就夭折了,在人间来去匆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于是,1814年来到这里的艾格隆,是最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在美泉宫长大的帝系子孙,想想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卡尔大公现在所看到的虽然称得上悲凉,但是如果他知道历史上后面所发生的那些事,恐怕会更加灰心绝望——

  在弗朗茨皇帝之后,哈布斯堡家族的帝系血脉更加稀薄,而且似乎个个都倒霉透顶,皇太子费迪南因为精神病被迫退位,传位给侄子弗朗茨(也就是苏菲公主的儿子),而弗朗茨更倒霉,独生子鲁道夫自杀,侄子费迪南死于萨拉热窝事件,最后1916年死去后,竟然只能传位给侄孙卡尔。

  这位卡尔一世皇帝,就成了帝国的末代皇帝,1918年因为世界大战失败而被废黜,丢掉了帝国,1922年因肺炎去世,时年34岁。

  也就是说,在后面一个世纪里,哈布斯堡家族居然就没有直系的帝位传承……

  卡尔大公要是知道的话,该是什么表情呢?艾格隆心里不无恶意地想。

  “这是我的荣幸。”他平静地回答。“我对这里充满了热爱。”

  “是啊,又有谁会不爱它呢。”大公耸了耸肩,“正因为爱它,所以身为家族成员的我,不得不去保卫它,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我必须说您在这项工作上,成绩很不错。”艾格隆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说。

  “成绩?如果离开了舞台,没有人会在意我做了多少事,世人只会记得我是一个失败的统帅,甚至根本都不会记得我,而你的父亲会享受比他应有的还要更多的荣誉。”卡尔大公撇了撇嘴,略带着自嘲地笑了,“有时候我真的嫉妒威灵顿公爵,命运让他享受到了堂堂正正击垮拿破仑的荣耀,而我却在最后一刻被人扔到了一边,如果1813年是我在莱比锡而不是施瓦岑贝格的话,我的名字会比现在耀眼得多!”

  1809年瓦格拉姆战役失利之后,卡尔大公虽然落于下风,但是仍然认为自己有继续和拿破仑作战的余力,毕竟法军伤亡也非常巨大,就连拿破仑本人也心有余悸。

  然而,他的哥哥弗朗茨皇帝却以及对战争厌倦,最终选择向拿破仑求和,卡尔大公愤然向皇帝陛下辞职,然后就被冷藏,再也无法统帅奥地利军队。

  后来拿破仑开始走下坡路,在西班牙和俄罗斯屡屡受挫,最终被欧洲各国联手剿灭——莱比锡大会战的联军总司令正是他曾经的参谋长施瓦岑贝格亲王,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没有这一场波澜,总司令应该就是这位皇弟了吧。

  投闲置散的卡尔大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陨落,自己却在其中无所作为,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统帅,这几乎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即使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似乎还是愤愤不平。

  艾格隆能够理解大公的郁闷心情,但是立场复杂的他,似乎此刻说什么都不对劲,所以干脆选择了沉默。

  毕竟,要他继续恭维大公,说他比拿破仑或者威灵顿公爵更强,这也有点太低声下气了,反而可能会遭人蔑视。

  可惜虽然他不想接茬,但是卡尔大公却又继续看向了他。

  “我知道,以你的立场,你可能天然就会更偏向于拿破仑一些。我必须承认我讨厌过他,但是作为同行,我也非常尊重他,这一点我和威灵顿公爵相差无几。我们曾经是对手,但是从他那里我可以看到天才的闪光,能和他交手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幸运。我所遗憾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办法和他一样打仗而已,他是一个民族说一不二的主宰,人民闭着眼睛追随他,他可以肆意挥霍法国人的人命——就像他在1809年那样做的一样——而我却只能束手束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应有的荣誉被人剥夺,如果我可以像他那样自由的话,情况绝对会大有不同!”

  看着卡尔大公这么认真的样子,艾格隆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

  虽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似乎又执拗地像个孩子——也对,男人们可以在任何问题上宽宏大量,但是在自己最珍视的话题上却永远寸土不让。

  “我认为,抛开战争的一切因素,单纯去讨论将领个人的能力高低,是一种非常幼稚的行为,打仗不是下象棋,还分了国王王后,世人的庸俗之见不能用来评价您,您的同行们绝对会认可您的能力和天赋。”

  艾格隆看着对方,认真地回答,“客观来说,您的战绩是比不上拿破仑和威灵顿,他们的荣誉您已经追之不及;但是正如您所说的一样,这其中的复杂因素太多,有些并不是您的责任,您在战场上的布阵和指挥曾经令他们两个人都大为赞赏,您的著作也同样有价值。”

  “你看过我的文章?”卡尔大公反问。

  “是的,您的《论将领的战术》,我的老师曾经让我拜读过,这是我学业的一部分。”艾格隆微笑了起来,“另外,我可能需要庆幸您在1809年的挫败,正因为那次挫败,我的外祖父才决定跟法国人求和,最终答应了拿破仑的求婚,于是才有了我的存在——不然今天我可就没有荣幸来聆听您的教诲了!”

  哈哈哈哈……大公先是愕然,然后忍不住失笑。“说得倒也不错。”

  “你是他的军事教师吧?”他转头看向了福雷斯蒂上尉,“看上去你把他教得不错。”

  “殿下天资聪颖,是我之前从未碰到过的优秀学生。”福雷斯蒂上尉低下了头,恭敬地回答。

  “是,是挺不错的。”他又打量了艾格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那个人终究不同凡响,连留下来的种都有点与众不同。真可惜他把自己的帝国玩完了,不然倒是让人有点期待你能够干出什么事来了。”

  “不做皇帝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我没有兴趣跟他一样承载一个民族的欲望,更加不想狠下心来挥霍一个民族的人命,也许安静地活在某个角落里做个老学究更适合我。”艾格隆仍旧微笑着,把自己的真实情绪全部沉入到了心湖的底端,“世界上建功立业的方式并不只有做皇帝,您说是吧?”

  “话虽如此,但就我看来还是当皇帝更爽,别说帝国了,亲弟弟也可以随意摆布。”卡尔大公咕哝了一句,这句“谤讥君上”所有人就当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候,卡尔大公抬起手来,像远处招了招手,然后招呼了一声。“在这里!”

  艾格隆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然后发现一个轻盈的人影正从植物园当中踱步而出,慢慢悠悠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很快,他发现这是一位穿着淡蓝色裙子的少女,她留着一头褐色的长发,用蝴蝶形的宝石发夹别在了脑后。

  她看上去和艾格隆差不多的年纪,面色苍白身形纤细,柳叶眉和细长的睫毛将眼睛衬托得大而且闪亮,灰褐色的眼眸正向大公这边一行人看了过来,审视着他们。

  她的右手上拿着一个素描本。看上去刚刚正在植物园里面有着不少的收获吧。

  “弗朗茨,这是我女儿,特蕾莎。”等她走过来以后,卡尔大公看了一眼艾格隆,“你们应该很久以前见过,那次我带着她来到这里——不过我想你应该不记得了。”

  他确实也已经不记得了。

  而从对方的目光来看,艾格隆也确定自己也未曾给她留下过什么印象。

  艾格隆向少女躬身行礼。

  “很高兴见到您,特蕾莎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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