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洞（一）
迷迷糊糊的月亮慢慢的躲在云层里，醉醺醺的像是喝了一壶上好的老酒，昏昏沉沉的好似要睡着了般，马儿奔跑在黑色阴鸷的深夜，动物入蛰，世界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在沉淀中休眠，马蹄翻腾，马鬃迎着凉风飘飘扬扬，越往北云层越低，天色越沉，连星星都被淹没，没有微光，只有长长的天际，仿佛泼洒一层薄薄的墨汁，像是没有尽头的寂寞的牢笼。
出了九黎城，沐雪嫣困意席卷，因着前一晚身心摄慴，一晚没睡，阴霾的天又昏到了眼皮上，自然的，她侧脸把头轻轻靠在阿楚坚硬的后背，阖上双眼，眼睫在夜影下微微一晃，忽闪忽闪的好像蝴蝶在煽动翅膀。
阿楚脊背一僵，透凉的夜仿佛融入一丝温暖，毫不犹豫的撬起他心底深处最冷硬的铠胄，他手指一勒，怕马儿跑的太快她睡起来不舒坦，便缓辔前行。
九黎城外的夜更加寂静。
翠绿的几近枯黄的叶子被秋风敲打的珊珊作响，天边微隆的山峰黑魆魆一片，远远望去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窄窄的土路在马蹄撅起的时候溅起道道浮土，将这氤氲的夜覆上一层虚无的朦雾。
纵使速度渐渐缓慢，没过多久垭箖江水雾粼粼的光便映射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江的这边遍布九黎士兵的营帐，营帐内有微弱的烛光，却没有任何响声，似乎是执勤的士兵们在打盹，他们负责镇守边疆，江的那边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微微鼓起的营帐，没有光影，也瞧不到巡逻士兵手里拿着燃烧的火把，阿楚勒紧马儿的缰绳，在一处山洞外停下来。
山洞与东楚的营帐有几片森林相隔，营帐的不远处便是以垭箖江命名的垭箖桥，岸边停靠船舶轻舟，大大小小数量百余只，虽江的两边相隔较短，可有了船只，贸易往来倒是方便些，久而久之也便更加频繁。
阿楚像是知晓疆域般，特意绕开了垭箖桥和东楚的营帐。
垭箖江的夜就在眼前，似乎只要过了这道江，柳钟珣的危险便会安稳，可那些潜伏的，并不流露在表面的危险还在隐藏，他扔不能松懈。
背后的人儿似乎已经熟睡，阿楚嘴角上扬，牵起一抹比薄荷还清凉的笑，他默道：“这样颠簸的土路竟也能睡得这么香甜。”
江岸飘来清新的莎草和水蓼的味道，阵阵嘶风一吹，马儿摇着马尾，像拂尘般晃来晃去。
阿楚凝望着广阔无垠的天空，月光惨淡，星星灰溜溜的走掉，云层浓厚的像贴了几片膏药，凄切的照耀在不停摇摆的莎草上，这样阴沉的天，隔着面具融入到阿楚的眸子里，他心中一顿，略有余悸，竟不忍心叫醒身后瞌睡的沐雪嫣。
可，若是不叫醒她，柳钟珣的人追来免不了又是一场厮杀，虽然有黑煞白煞暗中相护，若是遇到，这一次，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阿楚正欲转身叫醒她，却听沐雪嫣唇边翕动喃喃道：“好困……”
马儿在原地不停的徘徊，天色十分昏沉，膏药般密不透风的乌云黑压压的覆在头顶的穹苍上，风吹起的速度像是众多驰骋疆场的烈马，这样阴沉的天气，怕是会有骤雨来袭，若是静等渡江，中间下起雨来水势不稳会更加麻烦，可他竟不忍心再她睡得甘甜的时候叫醒她。
阿楚的心开始犹豫……
这样等下去，待会下起雨又会不会着凉？
可他此刻不敢动，她靠着他睡得及其安稳，在她不知他是谁且没有见过他容貌的情况下，她什么都不了解，只当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便对他十分的信任，这样完全的信任在他心里滋生沉重的压力，显些打乱了他的分寸。
垭箖江的夜格外宁静，仿佛这样的宁静是在等候下一个电闪雷鸣。
他就一直挺着腰板，酥麻了身子也没有动，只等雨，或者是她醒来。
熟睡中的沐雪嫣发出浅浅的鼾声，又因夜里太凉，身子冷的有些微颤，她觉着颈椎酸硬，许是靠的太久，便阖着眼无缝衔接的将另一侧的脸贴在他脊背，迷糊中嘴角还没忘问，“我们到哪了……”
阿楚看着前方密密匝匝的山峦和丛林，淡声道：“垭箖江。”
沐雪嫣努着嘴，从阿楚的腰间抽出手来蹭痒痒的鼻尖，“奥……”
“垭箖江……”
前一刻的她还蛮镇定，当听到垭箖江这三个字的时候便喊道：“什么？我们到垭箖江了……那怎么过江啊，坐船嘛……”
她睁开眼，尴尬的将圈紧阿楚腰间的手慢慢的挪开，看着周遭黑压压的什么都瞧不清，只有眼前的江水在云层的遮盖下衍出淡淡的光，似乎在这寂寥的灰夜格外的忧伤，此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带着一丝冰冰凉凉的温度落在她的前额，落在阿楚勒紧缰绳的手背，她道：“怎么还下雨了，那我们今天还过江嘛……”
见阿楚又沉默的不说话，她似乎察觉出自己的错误，忙垂下头，愧疚道：“对不起阿楚，昨天赶了一夜的路，今天实在熬不了了……不过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为什么？
仿佛抛掷出一个奇怪的骰子，显些将他砸的乱了阵脚，他也在心里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不叫醒她呢？可是……为什么她已经一天未睡不对他说呢？这样，即便走到哪里都是危险，他也不会决定连夜跋涉，该让她睡得舒坦些。
他内心又开始犹豫，索性，将这个选择交给她。
阿楚沉声道：“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淋雨回九黎，找一家客栈住下，但是要时刻警惕，第二，江边山峦连绵，山麓处有山洞，可山洞无光，雨天定然会冷，同样需要时刻提防……你……你选择吧。”
沐雪嫣摸着滴落在脸上豆子般的雨点，不一会儿面颊便浸湿了一片，她沉了口气，“回九黎还要走一段路程，浑身淋透说不定还会染上风寒，山洞虽然凉了些可即刻避雨，所以……我选择后者。”
阿楚点头，随后下马。
银白的面具与垭箖江的水连成一片，山麓的洞口深浅不一，沐雪嫣下马后捂着头顶，踩着一大片秋草向洞口跑去，阿楚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哗啦哗啦的小雨，滴答滴答……落在了她的眼睫……滴在了他的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