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萧瑾到京后就在韶锦的安排下找好了住处，此处宅屋自然是经过精心规划的，位于帝都东西两城的内河河畔，面向东城可知晓皇城外景，内临西城可体恤百姓民情。

　　临近贯通东西城的思归桥，人来人往间虽然吵闹了些，但是从百姓日常言谈中可判当政者吏治如何，这也是萧瑾从她师父萧老先生那里学到的。

　　宅院的地价规模都与她的表面上的身份相符，家中仆从也是前几年游历中因缘际会结交筛选好的熟人，还有些是韶锦特意指派来帮她快速熟悉京中事务的。

　　这几天萧瑾除了忙着研究韶锦早就整理好的绝密资料外，也着手联络早就安排到京城的暗线，打通关节，暗自布局。

　　因着近日需要出面的地方颇多，萧瑾就还是维持着从出山起就伪装的男装，身着干净整洁的白袍，周身气质温和，表面来看就是一个样貌不错的清秀书生。

　　金陵地处中原，冬季天气寒冷，萧瑾就让下人生了盆火，坐在廊下看书，神态平静，心中思索着，南悠然应该快要到了，她一个南方人，来的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得多添些衣服。

　　萧瑾正思索间，门房来报，说是南姑娘到了。

　　萧瑾微微一笑，只觉得心有灵犀，于是将书收好，披上厚氅，起身出门去接这位许久未见的好友。

　　门开后，看到了熟悉的红衣装扮，和，她腿上的是？

　　萧瑾不动声色地与南悠然身后的徐明对视了一眼，只见徐明微微做了个手势，表示任务完成，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她微微颔首，这才将目光转了过来。

　　被苻音离粘着的南悠然自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

　　那孩子亮闪闪的大眼与萧瑾对视过后，立刻脆生生软糯糯的抱着南悠然的大腿喊了一声娘亲，仿佛在强调他的身份。

　　看看南悠然那一脸苦恼的表情和手足无措的纠正那孩子的称呼的忙乱姿态，只是几个瞬息之间，萧瑾就差确认了这孩子的身份，于是只是微笑不说话。

　　南悠然看萧瑾没有动作，忍不住投来了求救的眼神。

　　苻音离一直在小心观察着南悠然的反应，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就看到了萧瑾。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露出了小狼崽子被抢食般的凶狠目光，奶凶奶凶的质问：“你就是那个把我娘亲拐跑的小白脸吗？！”

　　萧瑾：“？”

　　苻音离转过头把南悠然的大腿抱得更紧了，“娘亲娘亲，这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长的没有爹爹高，也没有爹爹帅，身板还那么弱不禁风的，一看就靠不住。”

　　萧瑾：“。。。”

　　南悠然“。。。”

　　苻音离趁机加了把火，“而且这个小房子还没爹爹房子的一个小院大呢，你跟着他肯定要吃苦，还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呢。爹爹可想你了，一定对你特别好。”

　　听到这里，萧瑾立马抓住机会反问：“哦？你爹爹是谁呀？”

　　听道这个问题，苻音离小眼珠转了一圈，“才不告诉你呢。”又转身抱着南悠然撒娇：“娘亲，跟我回家吧。你就不想爹爹吗？”

　　南悠然被缠的手忙脚乱，有些无措。

　　萧瑾有意套话：“谁知道你这小家伙说的是不是真的？悠然呐，你奔波千里特意来寻我辛苦了吧，赶紧进屋好好休息。”

　　萧瑾刻意加重了“特意”和“寻我”的语气，果然看到苻音离难以置信的表情。

　　然后对着苻音离开口无情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名的小屁孩带到府衙去，等着他那位厉害的爹爹把他领回家去。”

　　苻音离一听这话，又见南悠然一脸赞同的样子，整个人更不好了：“我才没有说谎呢！你这个坏蛋，我爹爹要是知道你把我娘亲拐跑还欺负我，会把你的头砍下来的。娘亲不要扔下我！”作势又要大哭一场。

　　萧瑾见状，语气悠悠道：“悠然呐，你不是最讨厌小孩无理取闹哇哇大哭吗？我这就让人立马把他扔出去，免得他让你烦心。”

　　苻音离听到这话，立马止住哭，硬生生把眼泪包住，在眼眶里转呀转的，可怜巴巴望着南悠然。

　　南悠然听着萧瑾跟这孩子一起玩闹，无奈扶额求饶道：“主上，您就饶了我吧！”

　　然后低头安抚的摸了摸小哭包的头，对萧瑾解释道：“这孩子的事已经报给官府了，如今还没找到他的家人，就先收留他在咱们这里住几日可好？”

　　她抬眼，那微微求饶撒娇的眼神跟旁边的小孩子十分相似，当然，她还未意识到这点。

　　萧瑾自然是注意到了，心中已有计较，收敛了神色，不再逗弄苻音离，点头允了，就安排好仆人带这母子二人下去洗漱休息了。

　　当然没有忘记安排管事去感谢送这“母子”二人回来的徐明。

　　徐明一直跟着南悠然到天香楼，经人相传后，又找来了这里。看到她安全无误的找到了亲戚，于是放心的走了。

　　回到书房后就有护卫来报，说是有人在宅院附近搜寻观察。

　　那帮人行动自然是十分隐蔽，不过萧瑾手下的这帮护卫都是从人山血海中杀出来，经过严格训练的，这等伎俩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萧瑾吩咐下去不必轻举妄动，她早就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只静等对方表明来意就好。护卫得令后就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一个只有五六岁左右的孩子，衣着华贵，身娇肉嫩，聪慧异常，小小年纪就会看人脸色说话行动，有一位可掌生杀大权的父亲。而且看眉眼的确与南悠然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

　　若是附近有旁人观察的话，萧瑾面上什么情绪都不显，神色看着甚至十分淡然沉静。这与她在天香楼和韶锦在一起完全放松的少女娇憨模样判若两人。

　　长期以来的磨砺让她形成了无时不刻保持谨慎的警惕心，外表八方不动，内心早已思虑过万，不同的后果，相应的对策，短短时间早就在她心中过了好几遍。

　　外人看到她的外表总是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性情温和，外表清秀，教养良好的谦谦小公子，却无人能看破她心中真正的盘算。

　　只是几个抬眼的功夫，萧瑾就已经弄清了前因后果，想好了应对之策，招来手下吩咐了下去。

　　入夜后，南悠然看苻音离已然睡熟，到底是孩子，白天又哭又闹的精力早就不足，早早睡了。她轻轻把他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松开，没怎么费力，用了巧劲没惊醒他，起身出门把门掩好后，就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炭火烧的很旺，整个房间暖融融的。南悠然进来后，那刺骨的寒冷瞬间消去了不少，她舒服的呼出了一口气。

　　萧瑾早就在书房茶几旁，备好温酒等着了。

　　南悠然落座在她对面，看她还是一副男装的打扮，不像是要休息的样子，问道：“这都入夜了，你怎么还这幅样子？”

　　萧瑾微微挑眉，回答道：“这就要多谢你白天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了，那孩子来头可不小，我这不大的院子现在可是被人重重围着监视着呢。”

　　南悠然微微疑惑：“那看着不过就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呀？”

　　萧瑾知道南悠然为人良善，习惯了南悠然在某些方面有些过分单纯的反应，笑了笑问她：“你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按照南悠然对萧瑾的理解，她是不会说无用的话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面上表现出些许紧张，身子微微后倾，“谁呀？”

　　萧瑾淡淡道：“如今的皇帝陛下钟爱的二皇子，皇后的亲子，也就是那位目前能与太子殿下一争储君之位的最有力人选，虽然还未封亲王，但是享受的待遇早就超过亲王了，目前朝堂呼声挺高的。”

　　几句话讲完，萧瑾以为自己讲的已经很清楚了，一抬眼，却看到南悠然一脸的茫然，感到有点一言难尽，“你来之前或者来的路上就一点也没听说吗？”

　　南悠然摇摇头道：“我刚出和璧山没多久就被坑了好几把，来的路上光顾着琢磨怎么应对路上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了。”眼神无辜，仿佛在无声谴责，你们中原人好复杂。

　　萧瑾无言以对，只好花费了点时间给南悠然简单说了说京城当今复杂的局势，毕竟以后行事都是需要靠这些做出判断。南悠然现在或许还不适应，但是可以慢慢培养。

　　正如历史上无数个朝代的兴衰更替一样，前朝皇帝荒淫无道，横征暴敛，以致民不聊生，义军相起。最后出了一位雄韬武略都极为杰出的义军首领，集结各方力量，推翻暴政，建立了新的政权，开启了一个新的朝代，史称大望。

　　这位太祖皇帝如今正值四十不惑的鼎盛之年，前期忙于平定战乱，登基后依然励精图治，不沉迷女色，无意扩充后宫，因此名下子嗣不多。

　　皇后梁画仪，为皇帝起义前求娶的糟糠之妻，育有一儿一女，儿子苻泽为皇子次子，女儿苻娴为长公主。

　　贵妃萧氏，在皇帝征战天下时一路相随，不离不弃，可惜红颜薄命，生下皇帝长子苻弘，没多久就去世了，皇帝感念萧氏情义，特封苻弘为太子。

　　宸妃是开国将领单仟的亲生独妹，育有一子苻皓，不过十五岁，尚未成年。静妃舒氏乃前朝老臣如今右相舒兼嫡女，目前尚未育有子女，两位都是登基后一同册封的。

　　目前已及弱冠之年的皇子只有两位，苻弘和苻泽，这两位也是继承皇位的有力人选。为避免出现前朝之乱，皇帝尚未将几位皇子册封亲王。因此朝中一律称殿下。

　　听完之后，南悠然不禁有些疑问，“既然太子都已经定下了，为何你刚刚还说二殿下是竞争太子的有力人选？”

　　萧瑾抿了口酒，眼中情绪复杂，面上却一派平静道：“据传言这位太子殿下因为幼时受过伤风，因着在行军途中，治愈不当，导致他智力有损。

　　虽有成人的外表，有时做起事来一副孩童心性，相比行事稳重，成绩斐然的二皇子殿下，政绩也很是平庸，有些朝臣本就看不上，这几年弹劾他，请求废太子的声音越来愈多。

　　不过支持他的都是萧氏跟随太祖皇帝征战时有功的将臣，因此他的太子位至今未废。

　　至于真相如何，我还没见过他，不是十分确定。而这位二殿下，是皇后亲子，又极为聪慧能干，政绩非凡，十分得皇帝信任，目前得到多数朝臣支持。”

　　南悠然听了没啥反应，只是附和几声。这种复杂的事有人跟她详细讲的话她是能听懂的，至于其他的她不是特别感兴趣，毕竟她不是个复杂的人。

　　她为人洒脱自由惯了，志向与萧瑾不同。反正她也不需要有什么反应，一切有萧瑾呢，她只需要把萧瑾交代的事做好不出差错就好了。

　　比起这个，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位二皇子殿下府中妻妾是不是很多？膝下孩子很多吗？”

　　萧瑾知道她其实更想问的是二皇子怎么会让这么可爱的孩子流落在外，不过这个问法，联系到南悠然与二皇子苻泽的前缘，她笑容有些奇怪。

　　于是她有意提点到：“不多，二殿下至今尚未迎娶正妻，你领回来的那个小家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也特别疼爱这个孩子。他府里的侧妃都在抢着养这个孩子。要是得到这孩子的承认，就相当于离正妃的位置不远了。”

　　很显然南悠然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更不解了：“在你们中原不是说皇帝的儿子都很金贵嘛，为何疼爱还把孩子弄丢了？我在街上看到他时，要不是我眼明手快，这孩子就被人伤到了。”

　　萧瑾无语，这个一根筋的家伙一直将重心放在了孩子上。

　　“所以现在我的宅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呀。按道理他们发现孩子在我这后早就该上门来接了，可是到现在也只是在监视着，一点动静都没有。至于原因嘛......”萧瑾抬眼看了看南悠然。

　　偏偏对方毫无察觉，还反问到：“你这样看我干嘛?”

　　“你见到这孩子的第一面是不是觉得特别亲切，感觉很熟悉？”

　　南悠然点点头。

　　“对他特别有保护欲，看到他哭就特别心疼？”

　　南悠然继续点头，“不过他那么招人疼爱，我有这个反应不是很正常吗？”

　　“之前你也见过玉雪可爱的孩子，你当时的态度可不是这样子哦。”

　　南悠然陷入了沉思，实在是想不明白：“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这孩子没准真的是你亲生的呢？”萧瑾的语气可以说的上是引诱了，“据说这孩子是二殿下十五岁时去南疆平定流寇与一位异族女子生的。后来不知为何，孩子带了回来，孩子的生母却下落不明。”

　　南悠然眨了眨眼，思索半晌，才分析到：“那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而且我才十八，年纪也对不上。”

　　看着南悠然这幅纯洁无辜的样子，萧瑾心生罪恶，她不该这样去提醒一个失忆的人。至于两人的缘分如何，以后还是要看那位二皇子殿下了。

　　于是萧瑾敷衍道：“就是猜猜而已啦。”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萧瑾灵机一动，“那位二皇子手段很厉害，府里管制极严，我到现在没能把人安排进去。正好这孩子喜欢你，你又长得挺好看的。”

　　看着南悠然无辜的大眼，仿佛未经世事的小白兔一样，萧瑾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你知道中原有个很流行的说法叫‘枕边风’吗？”

　　南悠然终于回过味儿来，防备的看她：“你该不会是想把我送人吧？来之前不是说好我是来帮你忙的！我坚决不卖身！”

　　萧瑾意味不明的笑笑。正色之后告知她明天这孩子的家人就会来联系，顺便交代了她一些需要向管家学习的事，就催她去休息了。

　　那位二皇子殿下，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了，能影响朝中格局的人，背后会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萧瑾也不知道，南悠然性子单纯，是否还适合同那人走在一起。

　　不过缘分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