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西南。
眼下依旧是冬末春初,但随着纬度渐降,海上的气温却已经渐渐升了起来。
二十多度的气温正是宜人,海风微拂,不闷不燥。
如此美丽的天气极大地缓解了水手们越来越难以克制的烦躁情绪,洛林松了口气,终于有了闲情可以仔细校对海图。
说起来,较准和定位的事情他其实每天都在做,没有专职的领航员,他就是保证金鹿号不在大海中迷航的唯一保障。
但是在雷暴那天,船上的八分仪出现了损伤,只能勉强维持粗略的较准以只能保证航向准确。
至于自己究竟在哪儿,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就算通过大量的测绘和计算,这些信息也已经不可能得到了。
洛林在甲板上算了整整一个上午,只确定了几件事。
第一,金鹿号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第二,这里距离加勒比海不远了,至于到底有多远,大概介于111公里到555公里之间,也就是五个纬度的跨度。
误差如此之大,洛林很有些后悔没有在出航之前,买个最新款的六分仪备用。
要是手上有六分仪……
“发现海岛!”他正后悔,瞭望台的位置突然传来振奋的大喊。
洛林兀然抬头,愣愣仰头看着桅杆:“在这儿?海岛?”
“船长,十一点钟方向,距离二十二公里,确认无误,真是海岛!”
“居然连最小值都误差了?”
洛林再顾不得其他,随手丢掉八分仪,三两步窜上主桅,抢过瞭望手的单筒望镜,朝着岛屿的方向观望。
望镜展示出一座绿意盎然的热带海岛。
曲折的海岸线,闪亮的银沙,清透的碧海。
海面上有成群的白色鹈鹕遨游飞翔,岛上遍地栽种着鲜艳的金凤花,橙红色的花冠点缀金边,像一只只火焰蝴蝶栖息在绿树的枝头。
这里的树如此奇特,细长的枝条沿着海岸线垂荡,枝条上染着绿苔,乍一看,就像是岛屿的唇边长着浓密的大胡子。
“白鹈鹕,金凤花,长着绿胡子的奇怪岛……”洛林喃喃自语,“那是巴巴多斯。加勒比海的最东端,小安地列斯群岛的巴巴多斯。”
他伸手拽住缆绳,从高高的瞭望台一跃而下,降落甲板。
“先生们,巴巴多斯!我们……成功啦!”
“万岁!”
……
历经四十二天,洛林和他的金鹿号从南安普顿出发,沿着高纬航线直抵中脊,又顺着中脊海域航向西南,穿越大西洋,直抵巴巴多斯,完成了他作为领袖的第一次远洋航行。
一路直上,他们躲过冰山,经历雷暴,收养了海鹦鹉,邂逅了鲸鱼群。
他们甚至在晴朗天中遇见了接天的水龙卷,还享受了这种极端天气慷慨的馈赠,上千斤大鱼像暴雨般从天而降,弄坏了两张帆,渔获洒遍了整个甲板。
现在美洲就在前方,让整个欧洲疯狂神往了数百年的崭新大陆就在前方!
转向正西!
伤痕累累的金鹿号挂出商会的三色堇旗帜,在浮标的指引下靠近巴巴多斯,又沿着海岸线,就近驶向岛屿东岸那片美丽的巴希巴海滩。
巴巴多斯地势复杂。
向西呈阶梯状下降,向东、南急剧下降成悬崖,东北部地面崎岖不平,有两岸陡峭的谷地,中部为地势较高的台地,沿海则是地势低平的沙滩。
这种地势使得它的大型港口集中在西北,面向加勒比,大西洋沿岸唯一的泊锚码头就是巴希巴海滩,也是一处水深不过数米的珊瑚礁浅海,近岸处还有长片密布的礁石地带。
凭金鹿号的船型不可能靠近这样的海滩泊锚,她的泊锚地点在浮岛码头,自沙滩一路延伸入海,长度足有三百余米。
船只停当,下锚泊稳,洛林当即下派了任务。
水手们分组不变。
克伦带两组人去采购一些短缺的修船备件,还要买两条冲锋艇。在加勒比环境复杂的群岛当中,小而轻便的冲锋艇一日不可或缺。
断掉的前桅却不可能在巴巴多斯修理。
这种大修需要专业的船坞,在巴希巴这种冷僻的码头不可能有,甚至布里奇顿也不见得拥有合适能够修理金鹿号的船坞。洛林想要在西印度群岛对金鹿号进行一次彻底的修缮,唯有等到了牙买加的金士顿。
王也和丹尼尔也带了两组人,其中一组负责替换和补充船上的食材和淡水,另一组负责采买生活用品,同时也需要补充部分药物。
海娜、亚查林和剩余两组水手负责留守,洛林带着诺雅、卡门和小皮尔斯上岸,放松心情,欣赏加勒比海的异域风光。
巴巴多斯是大不列颠王国的传统殖民地。
1518年,西班牙为寻求在砂糖农场做工的奴隶,成为了第一批登上这座岛屿的欧洲人。
他们看到这儿绿树成阴,每棵树上都垂挂着缕缕青苔,就把这座岛屿命名为巴巴多岛,意为长了胡子的岛。
然而西班牙人对这座胡子岛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掳走了岛上的印第安人,就把一座无人的空岛留了下来。
百年以后的1620年,英国人第二批登岛,宣布这里从此成为英王领地。
是他们开发了这座岛屿,在这里建起砂糖农场,从非洲大陆运来大批的黑奴充当劳动力,种植甘蔗,熬炼砂糖。
种植园经济在这里持续了160年,至今也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所以巴巴多斯的特产是砂糖。
巴希巴镇就是一座设置在平坦谷地的种植园镇。
走在镇上,洛林看到连片的木质锥楼,下柱,上锥,地上是悬空的木台,屋顶是小小的天窗和细细的烟囱。
它们每一栋都称不上大,使用面积大概只有四五十平,用棕榈叶包裹住原木,再用草绳和泥巴箍紧,贴糊,形成防水。
他们喜欢把门开在靠近路的那侧,再在门的两侧开窗,简单而朴素,全没有欧洲流行的花里胡哨的雕塑艺术和华而不实的奇型结构。
这种锥楼的住户是种植园的奴隶,主体是黑人,从房屋的构造和数量来看,大约有两三百户,不超过两千人。
偶尔也有一些黄皮肤五官硬朗的加勒比族印第安人,头戴羽毛,颈系獠牙,充作底层的管理者,和被管理的奴隶同住一块。
白人们住在镇子的另一边。
有道雕画的黑色铁门把整座镇子一分为二,透过格栅眺望,可以看到高耸的山崖、绵延的草地,草地上零零星星几栋欧式小楼,标准的白墙彩瓦,显得高贵,也显得死气沉沉。
看着这一切,洛林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铁门如同监舍的入口,里头关着犯罪的主人们,外头放养着的,则是劳改的奴隶们。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追求的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种植园里的土狗们似乎从来都不能理解海洋的广阔,哪怕他们能来到这里,本身就代表了他们,或是他们的先辈曾经穿越过海洋。
这是代沟。
在欧洲,海商与种植园主的思维向来是割裂的,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甚至不在同一个维度。
一路走,一路瞧,小镇里生机勃勃,摊贩虽然不多,出售的东西却琳琅满目。
他们主要出售水果,有种植园里的无花果、甘蔗、香蕉、芒果、海滩上的椰子,还有巴巴多斯特产的醋栗、樱桃和芦荟。
海鱼和岛上特产的海鸟、野兽也有一些,物廉而价美,足可见岛上的奴隶至少伙食不错。
珊瑚制成的首饰也是此地的一大特产。
各种各样的土法粗工别有风味,用烂银和鱼线简单串联起来,无论是非洲风格还是印第安风格,都用自己原始的粗犷肆无忌惮地在富有的女士们面前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
洛林不由庆幸自己带了皮尔斯来。
他把陷入疯狂的女士们交给皮尔斯,也不看小家伙哀怨的眼神,枕着胳膊独自游荡。
六分仪……
他迫切地需要六分仪和加勒比的海图,一刻也不愿再多等下去。
问题是,这些东西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