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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今夕何年

话落,厢房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云翡攥紧了纤白的手指。她有些羡慕的望着门槛旁沐浴在半轮月光下的二人。

  混沌中她不知醒转几次,每每睁眼所见皆是夜色。

  没有白日只有黑夜,因而她不知年不知岁,亦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缓缓转头打量,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熟悉这间厢房每个角落的花几桌椅。

  李善思忖片刻,拉着周奇的袍袖缓缓走向榻旁。他不信,这世道哪儿来的鬼神。

  周奇捂着脸,小心翼翼从指缝中窥视着榻上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一臂之距,二人停步。

  有月光从木窗中漏入,半照在朦胧的轮廓上,似乎是女人的下颌。女子没有出声。

  “你乃何人?”

  夜色模糊了女子的动作,似乎她好奇的歪了歪头。声色迷茫:“我?云翡。”

  闻言,周奇缓缓放下捂脸的右手,挣脱开被李善拉住的袍袖。

  左脚试探性的略微超出李善半步,想要靠近,身子却依旧遮掩在李善身后:“云翡,谁?”

  这举动胆怂得清新脱俗,又揉杂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云翡扑哧一声被逗笑了。

  李善不觉得有甚可笑之处,眉目依旧严肃。

  “我乃云翡,其余不知。”

  “不知?”李善诧异。

  然,她确是不知。

  似是觉得笑闹够了,云翡起身,缓缓踱步到木窗下,刻意让整张脸沐浴在月色中。

  若是说有哪一瞬让李善惊惧,便是此时。

  那是一张看不清的脸!月色清澈,那张脸却似笼罩在飘渺云霞中,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穿那薄薄轻雾。

  周奇这时反倒不害怕了。站直身子,呢喃了一句:“看不清啊。”

  饶是李善性子沉稳,此时也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

  心下的惊惧倒是被冲淡了几分,但那不惧鬼神的大山在崩塌。

  看不清么?她是该喜还是该忧?云翡想了想,许是该喜吧,毕竟无论她多努力,上次那带刀的衙役都看不见她。

  伸手轻触脸颊,然也,没脸就没脸吧。

  李善蹙眉:“你可是那惨死于此厢房中的妇人?”

  啊,原来这厢房中死过人啊。她摇头:“我不知。”

  李善颇有不耐,他相信,接下来无论问什么,面前的女子都会摇头答我不知。

  不想追究故意或是真实,想起连日来的晦气,遂招呼周奇转身便要离开。

  周奇好脾气的跟在李善身后,还不忘回头张望云翡。

  却发现那女子也抬脚跟随。

  当他二人跨过门槛后,那女子却停下了脚步。

  困扰的低头看着脚尖前不到一寸高的木头。

  她跨不过这道门槛,这间厢房仿似一个她挣不开的网,牢牢的困住了她。

  周奇拉住了欲要飞身下楼的李善。喃喃道:“那什么,她好像出不来。”

  云翡每回清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周身光影也愈来愈凝实。

  可是她始终无法跨过门前这只有一寸高的大山。

  电光火石间,她好像瞬间通透了。

  她叫住面前二人问道:“那惨死的女子死前可是有何不了的执念?”

  李善回头:“是又如何?”

  云翡轻笑:“我或可解你的燃眉之急。”

  上元县城外十里的官道上矗立着一座简易的木棚,虽简陋但桌椅板凳俱全。

  在座几桌行商和赶路的客人们正在聊着数日前南湖驿站发生的惨案。

  小厮手脚麻利地添茶倒水。

  半垂的茅草帘隔绝了木棚外的阳光和被人或马经过所扬起的灰尘,别有一番安逸。

  “不然不然,依某看,必是那妇人与人私奔才惨遭杀害。”书生模样的人惬意的喝了一口茶。

  有人点头附和:“不错,用斗篷遮掩,必是为了防止被认出。”

  “如此说来倒也有理”老者捻须:“亦或者那妇人早已珠胎暗结,需要斗篷遮掩肚腹。”

  旁边武夫模样的人哈哈大笑,一拍木桌,大手震的陶碗颤抖,对那老者夸赞道:“长者聪慧,想必便是那妇人的夫婿难掩羞恼,一怒之下将其开膛破肚,就为了取出那暗结的朱胎。”

  矮胖妇人从后厨端来两碟酱牛肉搁在书生桌上。

  她已在此处经营茶棚数年,往来消息略知一二,补充道:“那何以解释孙县令没有发现婴儿尸首?”

  “许是泄愤吧。”书生回道。

  木棚外有牛车停下。草帘被掀开,没有打断众人热烈的讨论。来人逆着光,小厮急忙上前招呼。

  待来人坐定后木棚内有片刻的安静。

  怪只怪进来的二人,不,是三个人太过于惹眼。

  两个男人带着个婴儿,没有女眷,这种情状甚是少见。

  两人一黑一白,皮肤黝黑的偏着白斗篷,肤色白皙的那个却是一身黑。

  二人浑似地狱勾魂的黑白双煞。啊,不对,是穿反了衣袍的黑白双煞。

  秋日的暖阳都阻止不了他俩裹挟进来的寒气。

  众人片刻前还在讨论没有婴儿尸首。

  更怪异的是这黑白双煞要了三双碗筷。两人分坐桌旁,第三双碗筷前空无一人。

  老者忍不住发问:“二位如此可是为了祭奠已故之人?”

  周奇怀抱婴儿,有模有样的抖动着,笑眯眯道:“正是。”

  李善不忍直视,才不过几日,周奇举止做派已愈发似个妇人。

  众人唏嘘,谁家女人这般可怜,撒手人寰留下孩童给男人照顾。

  “你可否离饭菜远些?”李善不耐,用筷子在菜盘上的虚空挑了挑。

  “啊?”周奇回头,看了看李善,又看向第三副碗筷的方向,默不作声,将婴儿换至左手,右手执筷夹菜,没有说话。

  此举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这黑袍男子不带孩子还要吃独食吗!无礼,甚是无礼。

  李善浑不在意,这冷心冷肺的性子许是常年为周奇背黑锅背出来的也未可知。

  事实上不是周奇不能吃,而是李善说的不是他。

  第三副碗筷前坐着一个只有他俩可见的鬼。

  云翡讪讪缩回脖子,虽然明知什么都没有,但还是下意识的擦了擦被李善那双沾油的筷子撇开的额头。

  周奇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她的碗中,惹来她的瞪视,虽然依旧看不见她的脸,但他能猜到,不由得又是一笑。

  书生收回视线,暗自感叹,好男人啊,左手搂着孩子,右手还不忘给已故妻子夹菜,甚至面上的笑容都带着温存。

  挪开头不看周奇,云翡望着眼前的碗筷,幽幽叹气:“我想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