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康伯府,又名缉邪侯府,顾名思义,就是专职缉拿妖邪之所在。其人员构造和官职等阶与县衙类似,大概就是缉邪侯为县令,下辖县丞,县尉,主簿,贼曹,捕役等等各种吏员。
可话虽如此,缉邪侯的地位却是远非寻常县令能够比拟的。而这康伯府内所有吏员的职位名称与所负责的事物也与县中吏员大相径庭。
不过,若是想要分辨出这康伯府中吏员的职位高低,却是极为简单的事情,只要看其所配备的武器是为何物所铸便可知了。因为,在康伯府中,吏员每升一级,府内就会为其发放一块用于铸造武器的原材料,职位越高,相对应所获得的原材料就越好。
由此,自缉邪侯往下,又有六阶官职,分别为白玉将军,灵石持器卫魁,白银持器卫,青铜持器卫,持铁吏魁和古木吏。从最底下讲起,所谓古木吏就相当于普通的捕吏,而持铁吏魁则与捕头类似,一般来说,一个持铁吏魁会下辖六个古木吏,以方便完成任务。而再往上的青铜持器卫与白银持器卫,则并没有明显的职位高低,只是各施其职罢了,就如县衙中的贼曹,主簿一般。但说起灵石持器卫魁,虽不像持铁吏魁与古木吏的关系那样直接,但其与青铜持器卫还有白银持器卫却是正儿八经的上下级,因为前者主管康伯府内官职升迁,一个不高兴之下,可是能让青铜持器卫乃至白银持器卫直接变为古木小吏员的;而至于说白玉将军,则如同县丞与县令之间的关系一般,是缉邪侯的副手了,其地位也如其名称一样,是可以比肩朝中高级武官的。
但说起来,其实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点,那就是,康伯府内虽然是按照武器材质划分吏员品阶,可缉邪侯本人的武器却是一柄传自于上一任的古木符刀。
也算是返璞归真了。
不过话又说话来,湛晴岚,也就是在不久前把那太尉家的女婿从人变成猫的湛准了,其实只不过是这康伯府内最底层的存在罢了。但谁让人家的亲生父亲猛呢?湛康伯,那可是第一任缉邪侯,甚至康伯府这个机构都是以他的表字命名的。虽然这个牛人已经确定因为一次任务而殉职了吧,但现任的缉邪侯,蒋巍蒋义山,却因为和前任缉邪侯曾是义兄弟情同手足的缘故,在湛康伯死后,也是将湛准收为了义子,并视如己出。妥妥的关系户。
这也就罢了,偏偏这湛晴岚的直属上司,也就是专门管他的那个持铁吏魁,名字叫做蒋闽。这厮向来耳根子软,而且对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极为溺爱,所以,每次湛准找借口说不想执行任务,只要能准的,他都是准了的。
“我可不想掺和那太尉家的麻烦事,难得秋天,正是虫儿活跃之时,我还约了好友一起去城外捕促织呢!义父那里,就拜托兄长帮我解释一番了。”就像这次,决计是算不得小事的,可是湛准想走,他也是应了的,只是道了句:“早点回来。”便抱着那只今日才相识的肥猫匆匆赶往了此时已然是热闹非凡的康伯府大堂内。
话说,自从那太尉女婿的尸体被蒋闽下属的一个古木吏给翻出来以后,这事立马便传遍了整个松都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位老太尉更是直接领着一帮家丁将康伯府给围了起来,并带着他那个刁蛮为全城知的小女儿亲自拎着一柄银锏闯入了蒋巍的房间内,竟然将堂堂缉邪侯扯着胳膊生生给拽到了大堂里。
“你蒋义山今日必须给我一个说法!”这位须发已然全白了的不速之客指着这康伯府主人的鼻子厉声喝问道:“我今日明明见到我那女婿从我府内走出,往你处而来,才未及半日,怎么便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呢?!”
左右两旁,闻讯而来的十多个康伯府吏员默然不语,其中甚至有一个白银持器卫毫不掩饰地捂紧了鼻子。在大堂中央,蒋巍和老太尉的脚旁,一具算不上完整可仍能辨出容颜的尸体安详地躺在了那儿,但同时也散发出了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尸臭。
蒋巍被那银锏指得有些烦躁,想要辩解,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能如何辩解呢?那骆旗今日走进了这康伯府中是事实,府内众多吏员皆有所见。可这骆旗已死却也是事实,尸体就摆在了堂内众人的眼前。
“父亲此言差矣。”就在蒋义山无可奈何之时,那太尉家的女儿却俯下了身子,近距离将她丈夫的那具尸体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又立起身来让自己父亲把银锏收了回去,侃侃言道:“父亲方才也说过了,你家女婿出门才未及半日,而女儿我观这具尸体:颜面肿胀,眼球突出,隐约已呈巨人观了,明显是已经死去至少二三日才会有的症状。这样说来,父亲似乎错怪人家缉邪侯了。”
听此言,本来无言以对的蒋巍连连点头,“老太尉,此事当中尚有诸多不明之处......”
而那被亲女儿给打脸了的持锏老人却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显然,先前他会带家丁围住康伯府,并锏指缉邪侯,都只是因为愤怒而产生的过激举动。被自己女儿这样一说,他才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但是,碍于面子,他还是摆出了一副强硬至极的样子,抢在蒋巍之前恶狠狠地质问道:“那你们康伯府又如何解释今日从我家中走出,并确定是进入了你们康伯府的那个‘骆旗’?”
“关于这一点,老太尉不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么?”站在大堂两边的康伯府吏员中,一位长着络腮胡,背负白玉符剑的中年男人忽然冷言嘲讽道:“有关妖异呀!”
这句话一出来,那本来就有些理亏的老太尉又变得更加尴尬了。有关妖异,这句话是他所无法驳斥的,因为昨日他亲自来康伯府委托“遗猫案”之时,用的就是这个理由。
“老太尉别急。”看着眼前朝中重员青红不定的面色,蒋巍连忙出言安慰道:“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个案子,我康伯府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话刚出口,一个身穿便服,怀抱着一只胖猫,面容娟秀的青年男人,也就是蒋闽了,这时才慌忙赶到堂内。
“喵呜!”
甫一进门,那只肥猫便挣开了蒋闽的手,转而迅速钻入了那位太尉千金的怀中。一人一猫上演了一出久别重逢,母子情深的戏码。无疑,这化形成骆旗的“猫妖”,便正是太尉家所遗失的那只了。
“我儿,”蒋义山一脸茫然,“这是如何回事啊?”
简单的躬身行礼过后,蒋闽将自己在湛准房间内的所见原封不动地向堂内众人重复了一遍。当然,这个原封不动不包括湛准对他说,自己要去城外抓促织。
言罢。那些立在两旁的康伯府吏员倒是不以为意,毕竟执缉妖之事,所谓妖物化形,见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而那刚进门时还趾高气昂的老太尉此刻却是懦懦不知所言,只是叫自家小女儿赶紧将怀中的猫放下。却被对方完全给无视了。
“既如此。”那太尉千金边逗着猫边对蒋巍言道:“猫已经找到了,那这遗猫案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她说着的同时也抱着猫转过了身,似是要走。旁边的一众康伯府吏员盯着这女子的背影和地上躺着的那位尸臭源头,不禁也在心里泛起了嘀咕:敢情这女人是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丈夫。而离开之前,这位太尉千金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至于骆旗的事情,照现在来看,应当是有人蓄意谋杀。如此说来,自然是应当去找县衙,断没有继续再麻烦康伯府诸位的道理了。”
事到这里,如果不出意外,也算是完结了。
“且慢!”
但就在那太尉千金抱着猫要走出大堂的前一刻,一名立于堂内那位络腮胡白玉将军身边的一位青年吏员忽然开口叫住了对方。
这人名叫江许,虽然身上并未佩戴任何武器吧,但却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灵石持器卫魁。
在这康伯府中,缉邪侯只有一位,白玉将军也只有一位,因此,若只论在这康伯府中的地位,只要做到灵石持器卫魁,那便也算是二人之下,千人之上了。并且,这江许与其他的灵石持器卫魁又略有些不同,因为此人执掌妖狱,也就是专门关押妖邪的监牢了,所以,他的任务只是看好他那牢里的妖邪别让它们再出去兴风作浪害人罢了,至于缉捕妖邪,或者查案之类的事情,那都是与他没有关系的。故而他此时出言相唤,是出乎很多吏员预料的。
“夫人这话,恕在下不能认同。”江许眯着眼睛说,那逗着猫的女孩立刻就不乐意了起来,“别叫我夫人!”她转过身来,极度不满地瞪了江许一眼,与她做出同样反应的还有那位跟自己女儿同仇敌忾的老太尉。但前者或许是因为夫人这个称呼而感到不适,后者却可能只是想赶紧逃离这个让他感到尴尬的是非之地。
可江许却不管这些,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在下认为,这骆公子的死,与夫人您怀中的这只猫,关系极大。”
“所以呢?”那太尉千金没好气地道。
“故而,在下认为,在事件未明之前,夫人应该将此猫交由在下来看管。”
两人对视良久,那太尉千金面色阴沉,最后却又怒极反笑。
“公人如何称呼?”
“在下江许,字永逸,现为主管妖狱之吏员。”江许含笑答道。
“我叫蒲婉,你就叫我蒲婉也行,蒲小姐也罢,别叫我夫人了。”蒲婉无奈道,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胖猫,又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我怀中这猫,杀了骆旗?”
“有这个可能。”江许拱手道,又瞥了眼蒋闽,“方才我们专查这‘遗猫案’的吏员也说了,蒲姑娘怀中这猫,可是能化人形的,且它偏偏化的还是这已死去的骆公子的形,这让人如何不生疑呢?”
一旁有几个康伯府的吏员点头称是,而在此间职位最高的两人,蒋义山和蒲老太尉此时却是不置可否。
“荒谬!”感受到怀中的猫又往自己胸口缩了缩,蒲婉厉声辩驳道:“我家这猫乃是我从乳猫时便养起的,至今方才五岁。听闻过有百年妖物化形为人的,可如今,莫非这五岁小猫也能化形杀人了吗?!”
刚才点头的几个吏员此刻又连连摇头。的确,妖物化形,这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若没有长久的历练,寻常牲畜猛禽之类,是决计不可能做到的,即便是太尉家的猫也不行。
“此真乃我亲眼所见!”听着那太尉千金极为有道理的言论,蒋闽立刻指着那只扑在蒲婉胸口的猫慌忙自证道:“当时晴岚从背后刺了‘骆公子’一剑,然后那七尺男儿便化为了这小小的一坨淡黄色,这绝非虚假!”
“行了行了。”眼见两边人又要吵起来,那久立于一旁听着自己女儿妙语连珠却一头雾水的蒲老太尉算是受够了,于是想凭借着自己的身份把这事给压过去,“你们康伯府事怎么那么多?现在猫已经找回来了,‘遗猫案’已经完结,老夫父女两个想离开这里,尔等也要阻拦吗?”
孰料,那江许完全就不吃这一套。他只是冷冷言道:“人当然可以走,但猫,得留下。”
“若我不准呢?!”那蒲老太尉气急败坏,直接向江许吼了出来。
这可把一旁的几个胆小的康伯府吏员吓得够呛,要知道,太尉,那可是三公。即便是他们这些人的顶头上司,缉邪侯,比起这位,在官职上也是要矮上半截的。
“婉儿,我们走!”说着,这蒲老太尉就拉着自家女儿的手准备离开。
可刚走出半步,江许略带一丝威吓之意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响起了,“老太尉莫非以为,凭着数十家丁,便能在我们这有着上百奇人异士的康伯府内出入自由吗?”
话音一落,那蒲老太尉继续向前的脚步也是定住了。
他这时才记起来,这康伯府中的吏员都是能斩妖杀邪的真正怪物,与之相比,自己府内的那数十家丁不过是儿戏罢了。所谓围府,挥锏,不过是极度愤怒之时才会做出的完全没有理智的愚蠢之举罢了。别说出入自由了,即便是今天这蒋义山把他给绑了丢到妖狱里,那皇帝甚至都不会把蒋巍怎么样的。要知道,所谓太尉,名义上是总揽天下军事治安的重臣,但不过就是个虚职罢了,何况现在太平盛世,哪里需要打仗?而这太平盛世之中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妖邪并起,各处都有邪祟事件滋生,因此比起太尉,区区一缉邪侯,却是当今不可或缺的存在。
再论起缉邪,除去那已经逝去了的湛康伯之外,如今世上,蒋义山如果称第二,那可是真没人敢称第一的。所以,只要不做出太过分的事情,皇上都不会把蒋巍怎么样的。这一点,身为朝中重臣的蒲老太尉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比起蒋义山,唯一的优势,就仅仅只在于,官职比对方高罢了。
所以此时,这江许如此说话,他所能够做的,就只有回过头,凭借着自己官职的优势,向蒋巍呵斥道:“你蒋义山就是如此管教自家吏员的么?”
话说得威风,但其实,这句话跟:“给我个面子,算了吧。”是同一个意思。如果蒋巍不给他这个面子,蒲老太尉也是万万没辙的。
而没等蒋巍回答他,那江许又抢在前头向蒋巍言道:“君侯,在下认为,这五岁小猫化形之事,固然蹊跷,蒲老太尉的千金所说的确有道理。可是,莫非君侯的儿子,就是在说谎了么?”
这话一出来,蒲老太尉却是完全无可奈何了。
人家话都说到这话上了,如果自己还因为自己女儿的喜欢去偏袒一只猫,那可就是自己不给人家蒋巍面子了。更何况,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再又说了,如果那猫真是只猫妖,要是带了回去,可是有潜在风险的!
于是,他只能对着蒲婉好言相劝,将那只肥猫留在了这康伯府里。然后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地忍受着自己女儿甩来的冷眼。
在他们走后,立于大堂两边的康伯府吏员们也是如释重负,江许心满意足地拎着那只肥猫回到妖狱里去了,而其他吏员也纷纷告退,顺便把那具完全没人关心,发臭的可怜尸体也拖了下去。
还在大堂里的,就只剩下蒋巍和蒋闽父子两个了。
“你小子实话跟我说,这五岁小猫化形真是你亲眼所见?”蒋巍坐到了大堂的主座上,望着立于堂下的自己儿子,不禁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儿子何时欺瞒过父亲?”
“你少来!如实讲来,你弟弟,湛晴岚那小子,又跑到何处疯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