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吩咐小厨房上了些小菜,又端来了一壶酒,支起小火炉,又着人让下了幕帘。
这幕帘还是皇上吩咐置办的,那时候沈忻瑶跟皇上还没有闹得这样僵,皇上知道她喜欢在小亭子里饮酒作画,怕她着了风,才想了这样的办法。
当时各宫嫔妃都羡慕的不得了,总说皇上对皇后格外偏心。话说不及,皇后就让人封锁了凤栖宫,风水轮流转,宸妃如今风头只怕比当年的沈忻瑶更盛。
沈忻瑶挥退红玉,亲手接过温酒的器皿:“你也去歇歇吧,我跟岭安王不过说些家常,用不着伺候。”
红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多言,默默退到回廊下坐在栏杆上候着。
沈忻瑶将温酒的器皿放在小炉子上,拿着扇子慢慢悠悠的烘着火候。
“你不是刚说有喜欢的人了,快跟我说说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抓住我们目中无人的岭安王的心?”
“本王何时目中无人了?”
沈忻瑶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这目中无人四字若是用来形容别人,绝对是贬义词。可是用到阿岭你的身上,可绝对是在夸你呢。毕竟像你这样容貌绝艳,才艺无双的王爷,时间只此一个。你就是将这全天下的女子都不放在眼里,也是应该的。如何?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在夸你?”
南门岭无奈地示意她坐好:“那本王还真是要谢谢沈皇后的美言了。你注意着火,别一会儿熄了。”
沈忻瑶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别岔开话题!快说说!”
南门岭想了半天才说:“忻瑶,我也说不上来我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儿。可是每次我看见了她就像看见了我自己。”
沈忻瑶嘴角有丝苦笑,南门岭这些年的痛苦别人不知道,可是她沈忻瑶都清清楚楚。
她一直以为,这些痛苦像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只能他们两人互相安慰。可如今他的口中出现了一个跟他更为相似的女子。足以取代她的位置。
“阿岭,你恨他吗?”
她没有说是谁,可是南门岭一瞬间就明白了。
“娘亲不在的时候,我的确恨过他,可是后来我就明白了,有些事就算他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去做。可是,他将你指给皇兄,总算让你没有落个五哥那样的下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做了件好事吗?沈忻瑶摇摇头。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做这个皇后。
“忻瑶,皇兄还惦记着你,只要你想,你们就能重归旧好。他如今拼着命也要把左相除掉,为的就是让赫儿将来能接手一个稳稳当当的天下。这样还不能弥补他对沈家犯下的错吗?”
沈忻瑶动作轻柔地将酒倒进两人面前的酒杯,仰头饮下。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充满了肠胃,刺激的她只想掉眼泪。
“弥补?他拿什么来弥补?不过一个皇位,就能换取我沈家上下七十六条性命吗?”
她抬手擦擦眼泪,倔强地看着他:“阿岭,我忘不掉梅姨临死前拉住我的手让我照顾好你,我忘不掉母亲在看到父亲的尸首时撞死在我的面前,我更忘不掉瑢儿一声声在我面前叫着母妃,疼……阿岭,我直到现在还时常梦到他们,我知道他们死的有多冤,可即便我知道,我却没有办法伸出手救他们一把。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南门岭上前想像以前那样将她搂在怀里,可他看着眼前这人发髻上别着的凤翔九天的珠钗。他清醒地意识到,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沈忻瑶了。她是皇兄的沈皇后,也是这天下的沈皇后。
南门岭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忻瑶,我知道你苦。可是日子总要继续,你如此自苦除了让赫儿难堪又有什么用?”
沈忻瑶干脆放下酒杯,拿起酒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红玉别过头,不去看他们,偷偷抹了抹眼泪。
南门岭也不阻拦她,喝点酒也好,总好过憋在心里。
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将一切都埋藏在雪白之下。一时间,似乎分不清这是在皇宫还是在沈府。
沈忻瑶似乎看见母亲朝她走来,笑着将她抱在怀里,打趣地问她:“瑶儿,你将来想嫁给谁?”
她钻进母亲怀里,笑着说:“母亲,瑶儿想嫁给阿岭。阿岭对瑶儿最好。”
一转眼,似乎又来到了沈府门口,传旨的公公笑着对父亲说:“恭喜沈大人,以后该改口叫沈大小姐一声太子妃了!”
沈忻瑶半梦半醒间,紧紧攥着南门岭的手:“瑶儿不嫁,瑶儿不做太子妃!”
南门岭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走向寝宫。红玉小跑着打起帘子,将被子掀起。
南门岭对她说:“皇后娘娘喝醉了,找几个可靠地人守着她,莫要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了。”
红玉点点头,条理清楚地将事情安排好。南门岭这才放心地跟着她出了门。
凌霜正等的火大,见他们出来立刻板了脸。
红玉跟南门岭行礼道了别,又迅速往凌霜手里塞了包东西,接着赶紧关上了宫门。
凌霜偷偷打开一看,是满满的一包板栗糕。
她们刚进宫的时候总是吃不饱饭。后来红玉先分来了凤栖宫,总是偷偷给她藏些板栗糕带回去。那时候,她们真的觉得这板栗糕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原来,她都没有忘。
凌霜低下头抽了抽鼻子,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
南门岭有些闷闷不乐,只顾着闷着头使劲往前走。积雪已经很深了,每走一步,脚都深深地陷下去,显得有些吃力。
他刚饮了酒,本就不着力,一脚没踩好,直接蹲坐在雪地里。
凌霜赶紧跑过去蹲在他身旁,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叫了声:“王爷。”
南门岭朝她摆摆手,颓然地不肯动。
他有多久没想起过母妃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想。刚才沈忻瑶的一声梅姨,让南门岭紧闭了许久的思念开闸放水,一发不可收拾。
“对不起,母妃。”南门岭一拳锤进雪地里,刺骨的冰冷从指尖直传递进心里。
凌霜听他嘴里念出这样一句话,吓得赶紧伸手捏住南门岭的胳膊,低声说:“王爷,请慎言。”
她又赶紧对身后的人说:“王爷喝醉了,怕是不好走路。还劳烦两位公公去请示一下皇上,好给我家王爷赐顶轿子来。”
之后跟着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只好点点头朝正殿跑去。
皇上的眼线终于打发走了,凌霜总算松了口气,默默地陪南门岭在雪地里跪着。
临州的冬天是一种刺骨的冷,凌霜觉得骨头缝里都像针扎一般的疼。
不知等了多久,身后终于来了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款款而来。她扶着南门岭的胳膊:“王爷,咱们走吧。若是再这样跪下去,难保皇上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南门岭苦笑了一两声,原来他的母妃和沈家上下一样,都是不能触及的禁忌。
他任由凌霜扶着起身进了轿子。这轿子不愧为皇宫之物,外观看来虽是普普通通的样子,里面却格外的舒适暖和。垫子上放了好几个手炉,更是烤的这轿子里暖烘烘的。凌霜被这扑面而来来的暖气冲了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外面的轿夫抬起轿子,即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和糟糕的路况,他们依旧把轿子抬得很稳当,只是偶然有几个颠簸,也很快就做好了调整。
南门岭酒劲上了头,歪在一旁呼呼的睡起了大觉。凌霜有些担心的看他一眼,喝了那么多烈酒,又在雪地里冻了大半天,可千万别生病了才好。
凌霜拿过一旁的毯子,细细地替他掖好了。自己也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丹青和东篱撑着伞在岭安王府门口急得团团转。往日王爷也经常进宫,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久。
轿夫停了轿子,凌霜从里面下来向他们两个招招手。两人赶紧跑过来,合力将南门岭从轿子上抬下来。没敢多说,一路紧赶着送进了他的卧房。
丹青着急的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啊?王爷酒量了得,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
林霜烦躁的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皇上跟王爷密谈从不让人接近。后来又去了皇后的寝宫,我更是连门儿都没进去。不过,那会儿倒是听王爷提起了梅妃娘娘,也不知是不是跟她有关。”
“梅妃娘娘?”丹青有些诧异,“梅妃娘娘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王爷早都不再提起了,怎么可能又因为梅妃娘娘喝成这样呢?”
凌霜点点头:“丹青说的也有道理,东篱,你整日跟着王爷在外面,最近可觉得有什么反常的?”
东篱皱着眉头想了想:“没什么反常的呀。就是咱们王府恐怕要添人了。”
“添人?添什么人?”两人震惊的看着他,“这事儿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
东篱无辜的挠挠脑袋:“王爷喜欢罗家二小姐,这事儿大街小巷不是都传遍了吗?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凌霜震惊的看着他:“这事儿竟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些说?皇上对罗府什么态度你难道不清楚吗?为什么不劝着点儿王爷?”
“我……我没想那么多呀。再说了,皇上要的只是罗府的家产,王爷只是想要一个罗二小姐,为什么就不行呢?我都多久没见过王爷这么开心了。”
凌霜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开心有什么用,王爷如今的开心,将来只会变成更深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