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莲笙坐在主位上,左侧依次为杜佑和蔡绍海,右侧紧邻她的位置上坐着杜清城。因为是家宴,又因其公主身份,整场家宴氛围相当拘谨。她因左肩有伤之故,并未自行夹菜,全程由秋书和冬画伺候用餐。
象征性地用了点菜之后,秦莲笙放下银箸,环视一下在座众人,“你们慢用,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杜清城原本停在半空的筷子缓缓落回了桌上。“这就要走?”问询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舍。
秦莲笙笑了笑,“出宫一趟不易,我得去看看徐童。”
杜清城眸光迟疑,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此刻,杜佑和蔡绍海率领众人,一齐起身,“恭送公主殿下。”
秦莲笙站起身,就要朝外走去。这时,不知是谁迸了句——“……和尚徒弟?”
虽然只听得半句,但秦莲笙立刻明白说话人之意。她缓缓停住脚步,冷冷地扫过厅内叩首施礼的众人。
“谁说的?”寒浸浸的声音让人战栗。
她极少在杜府众人前摆出公主威严,但此事说大可大、说小不小。一句猜测,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会引来更多无端揣测、刻意抹黑,声誉有损是小,成为打击她或者杜家的把柄是大。再者,觉慧身份特殊,此话传出去,难保不会让触觉敏锐的紫白二国之人猜到觉慧的真实身份。那样一来,觉慧的安全便……
“谁说的?!”她质问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带着震怒和威慑。
一个穿着粉色深衣的女孩战战兢兢地站起了身。她深埋着头,身子瑟缩,一幅惊惧的模样。
秦莲笙定睛一瞧,这不是之前在大门外用挑衅的目光瞅自己的女孩儿吗?看其年纪和位次,此女当是蔡家二房的幺女蔡靖梅。
秦莲笙冷笑一下,缓步走向蔡靖梅,“你知道的可不少!”
蔡靖梅低声辩解道,“是……是三表哥说的。”
秦莲笙面无表情地瞅着小脸早已吓得惨白的蔡靖梅,冷喝道,“此处与你同辈的,有十数人,他们可都没你多话。”
蔡靖梅撅着嘴,偷眼瞧了瞧秦莲笙,一脸委屈的模样。
“草民治家不严,还望公主恕罪。”蔡绍海不失时机地向秦莲笙请罪。
秦莲笙似充耳未闻,只是又道,“青京不比其他地方,最是人多嘴杂。就算杜家曾有些微功绩,也不过是为国效力、尽人臣之本分。一个多月前,法场一幕,在座大多数人应该还历历在目吧?”
“微臣(草民)明白。”
“谨言慎行,才是咱们的根本。”秦莲笙冷冷地瞪了眼蔡靖梅,“若是谁闯了祸,失了性命,可别怪本宫没有提前告知。”
蔡靖梅顿时面如土色,眼泪开始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儿。
“别出了事儿,就推到他人身上。”秦莲笙漠然地说道,“清城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很清楚。你管好你的好奇心,再有下回,本宫定不轻饶!”
“是。”蔡靖梅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秦莲笙冷笑一下,质问道,“怎么?你觉得受了委屈?”
自己身体的痛楚,对方委屈的模样,让秦莲笙的心情有些许浮躁。
蔡靖梅抽噎一下,抹了抹脸上的泪,正要启口,一位长脸妇人抢先道,“小女年幼,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秦莲笙听得“年幼”二字,脸庞绷得更紧了。“以年幼为她开脱,到底是在管束她?还是在害她?”
长脸妇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敢再吭声,就连蔡绍海也一时沉默。
秦莲笙深吸一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淡淡地解释道,“收觉慧为徒,乃法宏寺圆智主持之意。当然,此事也得到了我父皇的恩准。日后再让我知道有人私议此事,或者对外胡说八道,本宫会予以加倍惩罚。”说完,她举步径自朝外走去。
杜清城坐在桌旁,因心里挂记着秦莲笙的伤势,食不知味。稍坐一会儿,他终于提出了提前离席。
杜佑放下筷子,沉缓问道,“你担心方才之事?”
杜清城摇了摇头,“不。莲笙方才不过是担心咱们言语有失、为人利用。我只是想趁此机会和莲笙探讨一下比武之事。”
这个借口最是合情合理。毕竟,他曾多次和项楚江交手,对其多少有些了解。
杜佑微微颔首,就要举手召来杜清渊。
杜清城连忙阻止道,“祖父,这儿离杜府很近,又有小狗子和小柱子陪我,不用麻烦大哥了。”
“好,你小心些。”杜佑叮嘱道。
秦莲笙褪去了外衣,只着白色中衣,趴在桌上。她左侧的衣襟已经褪下,露出半个左肩。秋书站在她身侧,拿着匕首,迟迟不敢下刀。
“你去门外守着,冬画来。”虽然她看不到伤口,但就秋书这样胆怯的情势看,伤势一定不轻。
“是。”秋书怯生生地应了后,沉默片刻,又道,“奴婢无能,望公主恕罪。”
秦莲笙无心宽慰她,只是挥了挥右手。
冬画上前,接过匕首后也是一晌静默。
秦莲笙有些急了,不由催促道,“下刀,不要迟疑。将发黑的腐肉悉数剜去便是。”
冬画默了默,紧握匕首,缓缓伸向秦莲笙的伤口处。
这时,觉慧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下刀要准,莫要垂直入刃。”
秦莲笙突然意识到,她要秋书和冬画为她剜去腐肉对她们而言着实是个不低的要求。如此所为,不过因为男女大防,她不便让身为男子的觉慧为她手术。而这样磨叽、拖延,耽搁的是她自己的性命。若没了性命,什么声誉、清白都成为了云烟,更遑论其他。何况,她究竟是另一个世代的人,何时竟被这里的俗规成例束缚了思想?
思定之后,她不禁唤道,“觉慧,你来。”
冬画一听,忍不住失声道,“殿下,他可是个男子!”
秦莲笙微蹙眉头,不耐烦地说道,“此时已来不及计较其他。”
“是。”冬画恭谨地应了。旋即,她将手中已经消过毒的匕首递给了匆匆走来的觉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