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浮生（1）
因虎溪世家刺客紧追不放，凌夕与晚晴都已受伤，希夷虽有所顾虑，但考虑到凌夕安危，最终还是带他们一起返回灵山。
晚晴为了不让希夷再讨厌“晓城”，便与凌夕始终保持着距离，跟碧灵有时还能聊几句，但这一路还是让她很压抑。
待到进了灵山地界，晚晴周身仿佛都舒畅了许多，梦里无数次回来的灵山就在眼前了。
她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忘了现在的身份，路上还故意向碧灵打听灵山的风土景物。希夷偶尔听到两句，忍不住翻个白眼，凌夕看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
“近乡情更怯”，远远看见灵山仙府，晚晴心里一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仙府看上去好像萧条了不少。
府门前管家已经久候了，前面早有侍从回来报信。
希夷下马便问道：“父亲在何处？”
管家回道：“老爷在上房，已经等少爷和姑爷多时了。”管家边说边奇怪地看了“晓城”一眼，也不敢多问。
希夷、凌夕与晚晴一起来至上房，进得门来，晚晴一眼看见父亲，只是短短数月光景，他已苍老了许多，面上写着深深的愁思。
晚晴差点哭了出来，又极力忍住，待希夷和凌夕见过灵山宗主后，凌夕介绍了晓城，晚晴也用侠客礼节见过。
让晚晴很奇怪的是，父亲好像对“晓城”的出现并不意外。她想可能是早有侍从回来报告过吧。
灵山宗主听了他们此番的遭遇，沉默一阵，开口对“晓城”道：“少侠就安心在灵山住下好好休养”，他对一脸惊诧的希夷道：“告诉管家，好好安顿少侠的日常所需，不得怠慢。”
听到这里，凌夕抬头看了灵山宗主一眼……
晚晴心想“晓城”果然时来运转啊，父亲这么照顾，应该是感谢他救了凌夕吧。
“晓城”有了灵山宗主的照拂，从颠沛流离的状况又回到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希夷因有父亲的嘱咐不敢再怠慢他，但也是眼不见为净。
晚晴除了没有住回她以前的房间，其他都和当初差不多，真是惬意自在。
第二日午后，灵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此时天气还有些寒意，晚晴待在屋里休息，为了不让府里的人说闲话，她也不去找凌夕。
房门被人轻轻扣了两下，晚晴跳起来开了门，门外之人是一位女孩子，一身丫鬟装束，晚晴看到她差点叫出声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晚晴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红袖，当日晚晴出嫁时，红袖并没有陪嫁到清远山。红袖微微低头，客气地道：“少侠，碧灵小姐让我来问问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梅花糕！”晚晴脱口而出。
红袖一愣，随后有些为难地道：“这个……今年梅花谢的早，我们也没有摘。”
晚晴遗憾地道：“你们怎么能不摘呢，多可惜呀！”说完这句，晚晴突然意识到“晓城”第一次来到灵山仙府，怎么可能知道梅花糕的事，忙用话岔开，道：“额，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宗主已经很照应我了，替我谢谢碧灵小姐！”
梅花糕是晚晴最喜欢的应季糕点，每年梅花盛开之时，她都会和丫鬟一起采集白梅，用灵山秘方腌渍，与糯米粉一起做成雪白软糯的糕点，用模具刻成梅花造型，再点上花蕊，不但味道清香软糯，造型也是秀色可餐。
碧灵在院外等候红袖，看红袖低头若有所思走了出来，问道：“你怎么了？”
红袖踌躇一下，道：“碧灵小姐，晓城少侠是第一次到灵山，我也从来不会见到外人，但他和我说话的语气好熟悉！”
“他说想吃什么东西？”碧灵追问道。
“这就更奇怪了，他开口就说要吃梅花糕，听到我们今年没有摘梅花还直说可惜……”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碧灵转身撑伞离开。
从这日起，除了厨房一日三餐送来的饮食，红袖每天都会单独来一趟，次次送的东西都是前世晚晴喜欢的。
凌夕每日除了在房中读书，时不时会到晚晴房中看看，哪怕是她到仙府旁边走走，凌夕都要跟着，晚晴心里暗笑道：“这里是我的家，他也太小心了。”
自从回到灵山，晚晴当面只见过灵山宗主一次，日思夜想的家终于回来了，可还是不能与父亲相认。
每日巳时，灵山宗主都会在议事堂与管事弟子们谈事，为了能见父亲，晚晴偷偷藏在去议事堂必经之路的假山石后。
这日，晚晴藏在假山石后，看父亲进了议事堂，转身刚想离开，一回头便撞在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身上，本来偷偷摸摸藏在这里就有些心虚，她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希夷。
希夷揪着晚晴的领子道：“你小子日日躲在这里做什么！我看你到灵山就是居心不良。”
晚晴又急又恼，道：“我没有做什么，你放开我啊……”
就在这时，从希夷身后转出一人，伸手攥住希夷手腕，沉声道：“放开……”
晚晴正在懊恼，抬眼看去，那人便是凌夕。
希夷看凌夕居然为了这小子和他动手，更是火冒三丈，怒道：“我为什么要放了他！我还要带着他去见父亲，这小子就是祸水，我真后悔答应你带他来灵山！”
凌夕握着剑柄的手背已经青筋暴起，但言语还是极力克制，又道：“放开他……”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希夷，不得对少侠无礼！”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灵山宗主面带怒气站在面前，但这怒气不是对晓城，而是对希夷，不知何时，已有人去禀报了。
“父亲，这小子日日在这里偷窥，他……”
不待希夷说完，灵山宗主对凌夕道：“你带少侠回去吧。”又转头对希夷道：“今日你带人去山下巡一圈。”说毕便转身离开回了议事堂。
希夷也不敢再多话，狠狠瞪了凌夕和晚晴一眼，拂袖而去。
凌夕心疼地看着晚晴，半晌道：“会好的！”
晚晴心里委屈，又不想当着凌夕的面哭，转身和凌夕并肩走了一段，道：“你回去吧，我想自己逛逛。”
凌夕看着晚晴有些犹豫，晚晴强笑着打了一下凌夕，道：“我自己的家，怕什么！”没成想，这一下打在了凌夕手臂受伤的位置，凌夕皱皱眉头，无奈地摇摇头随她去了。
晚晴漫无目的地在灵山仙府转悠，府里的人都已知今日之事，看宗主这么护着这位少侠，大家也都纷纷退避三舍，随他去逛，不敢再来招惹。
灵山仙府依山而建，自下而上好几进的院落，晚晴心情不佳，溜达了半日，忽然发现自己到了最上面一进院落，这里是灵山的藏书之地，所以不常有人进来，但是晚晴却对这里很熟悉，倒不是因为她经常看书，而是这里是她的一个“藏身之地”。
晚晴从小顽皮，闯的祸也不少，她发现只要躲过父亲最生气的时候，一般都说她两句了事。
但是府里人来人往，躲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自打来过这里，她发现这院落有很多大树，有一棵大树的树杈相互交织，好似一张吊床，爬上去在里面躺着，不但别人发现不了，还能从这个高度看到下面院落的情况。
晚晴慢慢长大，这个“藏身之地”也渐渐没有了用处，今日不知怎地，她又晃到了这里。
那棵大树小时候看起来好高好高，要费很大气力才能爬上去，而现在只需要略展轻功就跃到了树杈上，这是棵百年老树，枝杈完全支撑的住一个成年人。
晚晴坐在枝杈上，双腿垂着来回晃悠，往下看去，灵山仙府的院落一览无余。想起小时候自己躲在这里，居高临下看着管家、侍从、丫鬟乱成一团四处找她的往事，晚晴面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慢慢地，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往树杈上一躺，叹口气，心道：“现在我想见父亲一面都要偷偷摸摸，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忽然，晚晴似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声音停在了这棵树下，她坐起身向下看去，树下站着灵山宗主，面容慈祥看着晚晴。
晚晴一惊，连忙跃下树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今日冒犯了宗主，我其实只是想……见见江湖上享有盛名的灵山宗主。”她勉强说完后半句，心里不由感叹，这编瞎话比说实话难太多了。
灵山宗主微微一笑，道：“少侠日后想见我，可以直接来找我。”说毕转身缓步离开。
晚晴看着父亲的背影，感觉已经有了苍老的迹象，印象中挺拔的肩背，眼下已经有些微微佝偻，短短几个月时间，对灵山宗主来讲，也许是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晚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有些哽咽，脱口而出：“宗主，多保重！”
灵山宗主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片刻后声音低沉道：“其实，那树杈上根本藏不住人的！”
三日后，晚晴清早起来没有多久，凌夕便来房中找她，刚说几句话外面有人敲门，多日没有露面的碧灵，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了。丫鬟每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些华丽的衣物，最后一个托盘中放着一块灵山腰牌。
碧灵笑道：“我看少侠的衣服也旧了，安排人做了几套衣服，看看还喜欢吧。”
晚晴有些惊讶地看向凌夕，凌夕笑而不语，她上前看看，这几套衣服虽是男装，但颜色都很清新雅致，面料不知比自己身上的好了多少。将近半年来，晚晴就没有穿过什么好的衣裳，忽然来这么多华服还有些不习惯。
碧灵拿起那块腰牌对晚晴道：“这是宗主给你的，说晓城少侠在这里不要见外，有了这腰牌进出都方便。”
交代过后，碧灵带着丫鬟们离去，晚晴像做梦似的，突然之间这是怎么了！
凌夕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哦……是我的生日！那他们不会认出我了吧！？”
凌夕微微一笑，道：“你扮的少侠这么像，他们怎么会认出你，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好事都会在一起啊！”凌夕又道：“既然你腰牌也有了，又是生日，看你在这里闷了那么久，那我带你去灵山镇逛逛如何？”
晚晴这些日子规规矩矩待在府里，听说要去山下逛，可是高兴坏了。在碧灵拿来的那些衣服里翻来翻去，选出一套淡鹅黄暗纹广袖锦袍，扎上腰带，束好发冠，看起来神采飞扬、面如冠玉，与穿晓城那身衣服比起来，简直是换了个人。
凌夕看着晚晴微笑着道：“少侠果然气度不凡，不过我觉得当日月明湖那位傲雪公子，还是更胜一筹！”
“真的吗！？”听到凌夕的话，晚晴立马跑到铜镜前细细端详起来，过了一会她一本正经地对凌夕道：“我觉得既然是借了别人的身躯，还嫌弃人家是不是不太厚道！”
收拾妥当，凌夕与晚晴乘了一辆马车下山，晚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今日为何要坐车？你的侍从呢？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凌夕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的手臂还微微有些痛，不方便骑马。”
一路上，晚晴兴奋不已，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心情舒畅地出门，好似回到了当年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哪知道这一趟出门，凌夕花了多少心思。
那日，晚晴在假山后被希夷抓住，灵山宗主的出现，让场面没有变得不可收拾。
凌夕看着晚晴独自离去时沮丧的背影，转身来到议事堂外。
此时管事弟子们已陆续离开，大家看到门口的凌夕，只是点头示意，便都匆匆离去，待人走光后，议事堂里传来灵山宗主威严的声音，“进来！”
凌夕走进议事堂，回身关上门，向灵山宗主行礼请安，道：“岳父，方才之事不是兄长说的那样，晓城少侠并无恶意，他只是仰慕您的名望……，贸然来见您怕不妥，所以才……”
灵山宗主微微一笑，道：“只是仰慕我的名望？难道她不是想来见父亲！”
凌夕闻言猛地抬头，随后松了一口气，道：“果然是瞒不过岳父大人，我前面虽猜测您已知道‘晓城’的身份，但也不敢确认。”
灵山宗主微微一笑，“晴儿走了？她自小便是这样，我知道她现在何处。”沉吟片刻，灵山宗主神情严肃地道：“希夷性格执拗倔强，看人看事都有些欠思虑，所以‘晓城’的真实身份还是要瞒着他。”
凌夕低头应声“是”，踌躇一下，接着道：“三日后便是晴儿生日，这些日子来她受了不少委屈，我想到时……带她下山一趟，去散散心！”
灵山宗主点点头，对凌夕道：“好女婿！我总算是没有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