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陈一刚与陈三强便将家丁们催促起来,生火做饭,饱餐一顿,立即开工开垦农田。
先是放火烧尽荒草,清理掉残余的树桩,后面一人便驱赶耕牛,耕出一道道田垄。因紧挨溪水,泥土并不坚硬,犁铧深深犁进地下,翻出来是泛黑的肥土,那收租人都是满眼惊讶,这是多好的地啊。那头也一路跋涉的耕牛并不吃力,再加上几匹马也加入进来,轮流耕作,几日的功夫,几十亩地便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家丁虽没种过地,但看也看熟了。苏翎那天的话犹在耳边,焉能不使出浑身力气?在那位收租人的指挥下,随耕随种。十天之内,所有开垦出来的田都播下了种子。
苏翎见田亩已差不多,便令家丁们只留下十人继续耕作,其余的,全部上山伐木。先将近处碗口粗细的树木砍伐殆尽,然后便继续向外延伸,专挑大树砍下,全部垒在一堆,晾晒,以便日后建房所用。这一方面是积累木料,另则苏翎还想在此修筑堡垒,周围的树木必须砍光,留出空旷的一片地来。
乌林达在第五日上回来了,身后跟在大队族人。果然,除了十几个精壮男子,余下皆是女人孩童。小孩子最大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这些人大约已由乌林达讲明,在苏翎面前一一鞠身行礼,这才在术虎面前小声说着什么,然后聚集在一处,默默等侯。苏翎注意到其中没有老人,本想询问,细想之下,这千里跋涉,不光行路艰难,沿途大小战斗不断,体弱的焉能保全性命?
苏翎让这些人紧挨着搭建各自的窝棚,其他的不用多说,这些人自己便知道如何去做。到底是在山林中生活日久,每个人都知道该干什么。这一切让那些家丁们产生几丝愧色,论起来,他们最初的做法,反还不如这些女人。这无形之中的压力,使得家丁们个个争先,谁也不愿被女人们小瞧了,这一来,进度自是大大加快,连苏翎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一效果。
术虎的族人果然没有要粮食,各家都有肉干、干菇一类的吃食,稍微大点的孩子一早便跟着大人出外打猎,所获也是不少。过得几日,还是苏翎主动给了他们几袋粮食,女真人则回报更多的干菇、兽皮等等物品。如此过得十多日,苏翎便开始犯愁,这粮食,如此吃法,是远远不够。
苏翎与术虎商议决定,将所有人都集中使用,不论女真还是汉人,打乱重编。苏翎的十九骑与术虎族人的二十六骑分做两班,分别在两个方向上狩猎,家丁们仍然专责耕种、伐木,那些女真女子,分一些照顾孩子与四个汉族女人一起做饭,其余的则带着稍大些的孩子出去采摘野果一类可以食用的山货。所有的食物全部统一安置,不再一家一户地各自行动。这样一来,食物收集变得容易有效,渐渐的开始有所存储,木料也越积越多。地里的种子已开始冒出嫩绿的禾苗,木屋也已开始搭建。这才算是真正的房屋,墙壁全由整根的树木垒成,再糊上泥土,全然不透风雨,屋顶也是由圆木平铺而成,上面盖上石板,再铺上厚厚的枝叶,一间温暖的木屋便成了。这第一间自然让给了陈家姐妹和粮食,家具目前还无暇顾及,反正有的是石头与木材,一个粗大的树桩便是桌子,几块石头便是椅子,虽说粗鄙不堪,却越来越象一个家的模样。
三个月后,所有的人都住进了木屋。有家的自然一家一间,那些孤儿寡妇则两家合住。苏翎本欲与兄弟们一起住,兄弟们却是不愿。说是大哥事情最多,还是单独住比较妥当。这期间变化最大的要数陈家姐妹,从原来一个大户人家小姐,到如今是大大方方,做饭洗衣样样都会。直到此时苏翎才发现,陈家姐妹都是天足,这令苏翎心中那一丝疑问又多了几分。
这三个月里,苏翎带队出巡三次,在更远处的几个汉人村子里购回大批的粮食、农具、铁器,说是大批,仅仅是相对这一百多人而言。粮食已经足够吃到立冬之后,在加上平日里存储的山货,肉干,田里的收成看着也算不错,每亩总有一到二石的收成,陆陆续续开垦的田总有三百亩左右,虽然后面的已赶不上播种,却也能试着载植一些野生的菜蔬。这么算下来,度过这个冬天应该是不愁的。御寒的衣物,从术虎族人来的时候便开始准备,各色毛皮经女人们一番裁剪缝补,这百多人人均两件冬衣还绰绰有余,甚至让苏翎产生了做毛皮生意的想法。这每日吃的都是猎物,积下毛皮足有数百张。女真族人狩猎手段颇多,却的确比苏翎这些猎户出身的手法有效。就连那些孩子,每日也能在数十处陷阱里收获不少毛皮动物。陈家姐妹心灵手巧,苏翎便有了件熊皮斗篷,后来苏翎属下的骑甲们人人都有件毛茸茸的大衣,这冬天没到,倒让这些汉子们多少盼着,以便能穿上新衣。
除了毛皮,要说的还有药材。医生陈青山得以独享两间木屋,但他只能有半间的活动余地,剩下的,全部塞满了药材。这些大半是女真人的功劳,采集野果山珍之余,这些药材更是顺手拈来,这些不能当吃食的药材全部堆放在医生门前的石板上,以至医生门前随时都有一大堆要处理的各色药材。自然医生便忙着该晒干的晒干,切片的切片,没多久,医生的住处便成了药铺。周青山开始正式坐诊,女真人来的最多,我们这位陈医生,愣是练出了药到病除的功夫。另外还有各色疑难杂症,都是父亲未曾传授过的,但也让周青山苦思数日手到病除。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郝老六,这位好酒的汉子,几个月与酒相隔,愣住憋出了酿酒的法子。粮食自然是不敢浪费的,可这山里的野果可是数之不尽,用之不完。只十天的功夫,郝老六便在一只鹿皮袋里自制出了第一碗果酒,虽说酒色浑浊,那张鹿皮也是处理得不是完美,让酒里多少带些异味,但的确是酒,这第一袋酒郝老六只喝了一小碗,便被众兄弟们分尽。第二日,便有上百只口袋堆在门口。苏翎见了便动了心思,这酒对冬天可是大有裨益,但这口袋怕不妥当。便到处问是否有知晓烧制陶器的人,自然,会做的没有,但有见过的。按苏翎的话说,只要见过便是会的意思。于是,半天的功夫,一座烧制陶器的火窖便挖成了,木材是不缺的,第一窖烧制的自然是奇形怪状的东西,有方形的碗,七扭八歪的酒杯,最大的自然是郝老六的酒缸,方不方圆不园的,反正头一次试制,这些都不在乎。结果居然一次就成,虽然只有小半没有开裂,勉强能用,但也算是功成。这可将谷内的人高兴坏了,从此,空余时分的娱乐,便是各自按喜欢的样子捏制陶胚,虽然全然没有颜色,形状各异,也不十分光滑,但总是自家目前最需要的。于是,这烧陶的浓烟就一直未断过,结果是,郝老六的屋后平地上,有上百只大缸,连着三天所有人都去采摘野果,最后还是陈家姐妹心细,选出十只缸,每只只放一样野果,什么梨,苹果,山楂等等,不象其他人,是什么水果都搅在一起,最后还不知会是什么味道。
比较为难的是盐,尽管苏翎领队购回了粮食,却无法买到足够的盐,那些村子里的百姓自己还不够吃的。苏翎无奈,最后还留几两银子给几户村民,让他们帮着买盐。但这也不能确定日子,只有等下次去的时候,看运气了。
暂时衣食无忧之后,谷内的气氛便格外有家的味道。不论女真人还是汉人,每日各自的安排早已习惯,除非苏翎特意安排,人们太阳升起之后便开始忙碌,落山之前聚在一起闲聊,真真是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过去的那些日子,悠然乐在其中。
相处日久,女真人与汉人之间越发融洽,言语不通的情况也有所改善,汉人多少都会几句女真话,而女真人说的汉话越来越多。苏翎又给周青山安排一项差事,教那些孩子们认字,读书。什么千字文、百家姓,只要能认字的都可以教。日落时分,白沙沟内又多一片读书声,若是做完了手里的活儿,也不乏大人们在一边跟着念叨。
苏翎见白沙沟内如此景象,自然心内十分受用,自己这般兄弟总算能安身下来。不过,他并未就此松懈,趁打猎的功夫,不时地往鸭绿江一带探索,一边熟悉地形,一边打量江面上是否有船只的影子。但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发现。这造船可不像烧陶,不是简单几片木板就能拼凑起来的。左右思量,这要想有船,还得往镇江堡一带寻找,但眼下还不能轻易前往。
考虑到不能让兄弟们生疏了身上的功夫,丧失警觉,也为了维持沟内众人的狩猎区域,苏翎考虑再三,又邀术虎与乌林达以及郝老六等人一起商议,决定将百里之内都划为禁区,或者说,算是他们的领地,无论什么人一律不得进入。为此,将苏翎的十九骑与术虎的二十六骑打乱分编成三队,每队十五骑,苏翎与术虎各领一队,另一队由郝老六管带,平日里两队狩猎守卫,一队在百里区域内几个进出的山口巡视。此时苏翎骑队与术虎的骑队差别仅在铠甲上,论面目服饰,毫无差别。原本的衣衫早也破烂,只能用兽皮缝补,布匹在几百里内是买不到的。
众人辛劳数月,才得以自在的过日子,这使一众骑士们都在心中警觉,务必确保不受侵犯。眼下能战的只有这四十五骑,其余的,最多能有四十人,战力远远比不上骑队,甚至连兵器都不够。随着这种担心日益强烈,众人商议过后,狠下心来,任何私自闯入的,一律捕获,不使一人侵占自己的家园。此时白沙沟内的众人已无女真、大明的概念,有的只是自己的家,按苏翎的话说,天王老子都不认。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直到冬天来临,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白沙沟得以自由自在地度过整个冬天。
但,这块土地注定不会永远安静。第二年春天,忙完了农事,似乎所有空闲下来的人都开始向白沙沟进发。当然,这是错觉。此时白沙沟还不为外人所知,即便是苏翎数次买粮的几个村子,也以为是来自远方的村寨,从未听说过白沙沟的名字。
但是,还是有人不断地向白沙沟涌来,有汉人,也有女真人。